第二十章 :《凝視》四
一早就下起春雨。雨絲太輕,被風颳著,好像蠶絲般蕩來蕩去,一不小心就從窗外飄進來,落在雨桐正寫字的宣紙上,一點濕漉漉的灰,迅速暈開,又止住,對雨桐並不構成妨礙。她寫字總是很專注。
一亭坐在她身旁,什麼也不幹,託著腮,看她寫,雨桐的字寫得漂亮,那是從小被母親逼著練出來的,練不好不許出屋子。
雨桐手痠,便停下來,歪腦袋瞅瞅,一亭正呆呆盯著她出神。
“你看著我做什麼?”
一亭否認,“我沒看你,我看的是字。”
雨桐撅起嘴,“明明你看我來著。”
一亭瞧著她那副嬌憨的神情忍不住笑:“我為什麼要看你呢,難道你比字還好看?”
雨桐心知他戲弄自己,便舉起筆來要往他臉上畫,誰知速度快了點,真就在他白白的臉頰上點了老大一個墨點子。
兩人同時驚愕。
“你真畫呀?”
“你怎麼不躲呀?”
雨桐忙喊小環去打盆水來,又等不及,抓起桌上的手絹要給一亭擦臉。
一亭連忙閃開,“沾上墨就再也洗不幹淨,這條手絹豈不廢了?”
他撕了桌上的紙自己擦,只一按一抹,墨點子擴大成了墨團子,雨桐趕緊又把他手裡的紙奪下。
“快別擦了,還是等水來洗吧。”
門口響起腳步聲,雨桐以為是小環,忙忙地轉身要去接水,誰知進來的是老太太,後面跟著秀蘭。
“一亭呢?我找他說幾句話。”
一亭半邊臉如常,半邊臉上一片黑,一片紅,黑的是墨,紅的是他使勁擦出來的印子。
老太太蹙眉,“你這臉怎麼弄這麼花?”
雨桐緊張不已,老太太不會當面罵她,但光那眼神就夠她受的。
一亭說:“我自己不小心沾上的。”
“都多大個人了,還不小心!”
老太太眼鋒往桌上一掃,又望望雨桐,冷冷的,彷彿什麼都明白,雨桐心裡怦怦跳著,低下了頭。
小環把水打來了,雨桐趕緊絞了毛巾給一亭擦,老太太默不作聲看著,要等一亭臉上弄幹淨了才說話,雨桐備覺壓力,可越是性急越擦不幹淨,秀蘭終於看不過去,輕聲吩咐小環,“你去拿塊香皂來。”
秀蘭用浸濕的毛巾打上一點香皂,在一亭臉上輕輕塗抹,再蘸了清水擦洗,如此反複,墨跡才漸漸消退。她做得從從容容,一亭也很聽話地由她擺布,雨桐站在旁邊瞧著,如鯁在喉。若不是礙著老太太,她很想把毛巾從秀蘭手上奪過來。
現在她明白自己怎麼會始終對秀蘭喜歡不起來了,她有時會妒忌秀蘭。
老太太找一亭是為兩個孫女的事。
長兄過世後,嫂子因與老太太不和睦,便帶著兩個孩子回孃家去住了,不過吃穿用度還是由梁家按規矩每月供給。嫂子在孃家一住就是兩年,老太太便有些不樂意,她找一亭商量,看怎麼能把她們接回來。
“畢竟是咱們梁家的孩子,老住在外頭不好,女孩們年紀大起來了,將來婚配還得咱們操心出力呢!”
一亭為嫂子著想,勸母親道:“現在這樣就挺好,回來瞭如果再鬧點不愉快出來,您不高興,嫂子也不高興,何苦呢!況且她住在孃家,只要他們孃家人願意,外人也說不著什麼。娘如果想她們了,我讓梅庵安排人去接她們回來住幾天。”
大媳婦脾氣倔,還都是在明裡,不像雨桐,即便說她幾句也沒事,總不會跟你頂嘴。老太太心裡盤算了一會兒,想想也有道理,就沒堅持,嘆口氣道:“咱們梁家現在諸事順意,我就只差著一個念想了。”
她看看雨桐,沒再說話,又是一聲嘆息,雨桐頓覺有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上,盡管她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