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漢語雖然生硬,口齒卻清楚,又是所謂的中國通。
“分成?”馮少杉預感不祥。
“正是。”羽田自覺落座,手一伸,反客為主,“馮先生請坐!”
馮少杉一撩長衫後襟,在他對面坐下,夥計的茶也跟著送來了。
羽田開門見山道:“我們替馮先生算過賬,你現今採買一船貨進上海,再轉手賣出去,照市價可翻五至十倍不止,如果不是靠我們大日本帝國的保護,你哪有這等發財機會,飲水思源,馮先生總得有所表示吧?”
馮少杉神色鎮定,“該交的稅費明善堂均已交妥。”
“呵呵!馮先生可有想過,你能在上海安安穩穩做生意是因為什麼?”
“安安穩穩?”馮少杉輕輕一笑,“半年前我的貨船入港時被無端扣了數月,之後小兒又被匪徒綁走,不知這安穩之說從何而來?”
羽田面色泰然。
“這其中的誤會不是都已解決了?如今全上海的藥堂,就數你們馮家市面最大。也沒人再敢騷擾你們,你可知道原因——我們特務處一直在暗中給你提供保護,而馮先生你,迄今對我們沒有過一點點感激的表示,實在令人失望。”
“馮某在此謝過……”
“很好!”羽田一拍幾案,“那麼分成之事......”
“分成之事,我早已和內藤大佐談妥,如有變化,也需透過大佐方能協調,否則,便是馮某擅自違反與大佐的約定。”
羽田面露不耐之色,手掌在空中用力一拂,“內藤大佐是海軍的人,與我們陸軍無關!”
馮少杉道:“我只是個生意人,對貴國內務沒什麼瞭解,只知道當初內藤大佐與我講定,所有稅務相關事均只需向他負責,羽田先生如有疑問,我看還是找內藤君先商議妥當為便。”
羽田某次與同僚吃飯,席間提及中國人的偽善。
“他們總有一百個理由告訴你事情有多難辦,即便答應了你也要小心,因為最後不見得會照辦。且他們拒絕你時的態度也都極好,原因也很無奈,讓你沒法子不接受。”
羽田不屑,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手執皮鞭,有何畏懼?
然而眼下,到底還是讓他碰到了這樣一枚釘子。
面前這個馮少杉,大約就是令同僚們最頭痛的那一類人。羽田在心裡冷笑,茶也不喝了,他朝馮少杉一豎大拇指,“馮先生骨頭夠硬,敢和陸軍頂牛,有種——咱們來日方長,告辭了!”
馮少杉低頭踱著步,緩緩朝吳梅庵道:“聽說最近有不少陸軍特務處的人到處敲詐勒索,不想敲到我頭上來了。我拒絕了羽田,這很可能是個禍患。”
“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也意思一下?”
馮少杉絕然道:“不行!給了這一家,會有更多蒼蠅找上門來,你知道日本人在上海有多少特務機關嗎?大大小小數幾十家!”
梅庵出主意道:“夏先生和陸軍方面的人倒是很熟悉,不如找他給那頭遞個話,給咱們通融通融?”
馮少杉止步,細細想了想,仍是搖頭。
“咱們一向清清白白做醫藥生意,不宜和一個煙土販子走太近。真要有什麼事,我還是找內藤給我解決。”他輕籲了口氣,“這個羽田來者不善,特務處又慣會使用流氓手段,你最近要格外留神家裡,多派些人守備,上上下下都關照一聲,沒事別隨便出門。”
梅庵一一應了,見馮少杉仍是沉吟,心知他還有個牽掛,便默默等著。果然——
馮少杉站在桌前,手指敲著桌面,低聲叮囑,“你給趙大海配把槍,少奶奶孤身在外,若是叫羽田發現了她的身份,危險。”
“少奶奶這氣不知要生到什麼時候,現在這樣保護起來太不方便,我擔心會有閃失。”
吳梅庵牢牢盯著馮少杉,期望這位少爺能發個狠,就此做個決斷。馮少杉又踱起步來。梅庵清楚,他內心也是焦慮的。然而幾圈步踱下來,他依然只是雲淡風輕的口氣。
“......先這樣吧。”
“哎。”梅庵只得一聲暗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