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找人——馮少杉在嗎?”
“你找馮先生?”
夥計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神含義豐富,“你是哪一位?”
吳梅庵恰巧從裡面挑簾子出來,見到洛箏,怔了一怔,趕忙迎上來,“二少奶奶,來找二少爺嗎?他在賬房,裡面請!”
馮少杉聽說洛箏來了,精神頓時一振,走路都比平時快了些,步步生風。吳梅庵跟在他身後,心知他很快就會失望,唯有暗暗嘆一口氣。
梅庵初來明善堂時不過十五六歲,老爺那時候也和少杉現在差不多年紀,時間一晃,少杉已是家裡的頂樑柱,而他自己也老了。
梅庵從小看著這位少爺長大的,老爺在世時最喜歡他,誇他沉穩聰慧,斷言他將來必有一番作為,所以從不拘著他,愛學什麼由他學去,反正家業有長子擔著。
老爺帶著這期望入了土,哪曾料到後來的巨變。但梅庵仍替老爺覺得欣慰——他確沒看錯自己的兒子,只除了一樣。
誰都有弱處,是弱處就得藏著,否則會成為供對手拿捏的軟肋,所以他始終不主張放洛箏出去——把軟肋公然暴露在外,想想就脊背發涼,派個人護著也解決不了問題,更像是花錢買個心理安慰。但有些話他不便多說,道理相信這位少爺都明白,仍然一意孤行,無非是還存著洛箏能迴心轉意的指望。
馮少杉進門,會客室裡就只洛箏一人,端坐在沙發上,神色難安,一杯熱茶在掌心裡來回轉著,這情狀他何等熟悉——做錯了什麼難以啟齒時,或是有求於他。他不禁微笑。
“萱萱!”他毫不掩飾心中的愉悅。
她果然更加不安。
“少杉,我有個事想......”
馮少杉不急著聽,走到門口吩咐外面的夥計,“沏兩杯上等碧螺春過來,拿我櫃子最上頭那罐。”
他回過頭來打量洛箏,新燙的頭發那晚在燈光下看很漂亮,白天就覺出了陌生感,像對著個新人,可那眉眼分明是他最熟悉的。
“坐吧,有事慢慢說,不著急。”
因為是求他,又不能像過去那樣理所當然地求,表述起來就格外艱難。人情是負累,還有道義——難道不是奶媽,換作別人,她就能心安理得拒絕嗎?
馮少杉聽完,半晌不語。
洛箏心裡清楚,眼下他倆正處於一種尷尬而微妙的境地,少杉還一心想挽回自己,所以但凡能幫的他肯定會幫。他如此躊躕,可見此事的確棘手。
洛箏不願他過於為難。
“錢我們已經備下了,現在就缺一條合適的關系,若是能幫忙打聽到真正管事的人,我們就可直接去找人疏通。”
少杉聽得皺起眉頭。
“即便我告訴你該找什麼人,你貿然上門,人家也不會信你。日本人是有不少愛財的,但須得這財路的來源是安全的才肯收,再不然,碰上那些無賴,吃了你的錢不辦事,到時你能怎麼辦?”
“我明白,可總得試試才甘心,畢竟是條人命......”
少杉看她悵然低下頭去,內心不忍與慍惱交織,她在馮家八年,終日只知讀書寫字,於外面的世界雖略知一二,到底不必親自面對,哪裡知曉世道的複雜險惡。這些事本就不該由她來操心。
他緩聲說:“你遇上麻煩能想到我,這個忙我自然是要幫的。”
洛箏心頭一陣輕松,又一陣沉重,難道她潛意識裡不知道這是必然結果?如果料到他可能拒絕,她還會來找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