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蘊潔搖頭,“聽得頭大。”
“我也不喜歡。”聞傑說,“好在我的任務很簡單,塑造個吊兒郎當的總經理形象就算成了,周應凱越瞧不起我,我這總經理就做得越成功。”
丁蘊潔想了想,恍然,“姚董是想讓你麻痺老周?”
聞傑笑,“就這意思,讓他覺得這倆人根本不配和他交手,免得他得空就琢磨我們。”
“還是想簡單了吧?任何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老周肯定不會隨便放過。”
聞傑依然笑,“可不是,敵人總是比我們想象得強大。”
他的笑容溫和而沉穩,是那種長年保持自信的人才會有的篤定。
丁蘊潔看著這樣的他,難免想起姚奕提到他回國的另一個原因——她不知道聞傑是否也明白姚奕的用意。
“在想什麼?”
丁蘊潔回過神來,掩飾著笑笑,“你好像一點都不急?”
“急有用嗎?人一著急,智商就跟著降低,那我不一無是處了?”
兩人一起笑。小火鍋再次沸騰,霧氣模糊了彼此的笑臉。
丁蘊潔叫:“呀!又一鍋熟了,趕緊吃!”
埋頭吃了會兒,丁蘊潔才又道:“那天,姚董和我說了你的事。”
聞傑挑著鍋裡的食物,沒說什麼,但丁蘊潔從他表情裡看得出,他聽著呢,而且都明白。
“我以前不知道你那些事,有些地方誤會了你,如果言語上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今天的主題似乎就是道歉,但除了說對不起,丁蘊潔也講不出別的,她不擅長安慰人。
這次聞傑不說“沒關系”了,他把燙熟的肥牛卷在芝麻油裡反複攪著,仍是低著頭,連聲音也很低。
“你有過信仰嗎?”
丁蘊潔想了想,搖頭,“沒有。”
“我有過。”聞傑說,“她懷孕以後,我在美國入了教。醫生說,她懷孕發病的可能性很高,會危及生命。可她一直想做母親,我怎麼勸都沒用,所以我想,幹脆信個什麼吧,也許信了就會有奇跡。”
沒有奇跡,從來就沒有過。
“生産沒多久她就大出血……我很少求什麼,但那天我跪在地上,求上帝為我保住她……”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殘陽如血的黃昏,舒蓓蓓的主治醫生文森特從手術室裡出來,對他說,情況很危急,大人和孩子,恐怕只能保住一個,目前看,孩子的情況比較好……
他從沒對人動過粗,可是那天他把文森特按在牆上,咬牙切齒朝他吼:“別管孩子!我要你保住蓓蓓,我要保大人!保大人!你聽明白沒有?!”
這樣的爭執,好像生命真能掌控在人手裡似的。事後想想,可笑又悲慘。午夜都沒過完,舒蓓蓓就離開了。
從此,他再無信仰。
聞傑用手掌使勁揉了揉臉,“失去她太痛苦了,我怎麼也接受不了。過去的二十幾年裡,我踏踏實實上學,努力工作,認真生活,沒有任何地方得罪過命運,可一夜之間,我的人生就給毀了。我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便幹脆把過去全部顛覆。”
“從前我把專一、忠貞當作必須奉行的原則,之後,我卻開始過自己鄙視的那種生活,沒有道德,沒有約束。”他輕輕扯了下嘴角,像自嘲,“說實話,我一天都沒開心過,但還是堅持這樣過下去,心裡想著,也許用不了幾年我就能掛了……結果我還是天真,到現在身體都好好的。”
丁蘊潔不知該說什麼,搜腸刮肚了半天,才找出句話來安慰他,“你還有兒子。”
聞傑聽了,神色卻一黯。
他很少去看那孩子,每次想起他,就有強烈的抵觸情緒,他恨那孩子,也怕他,覺得他是死神。如果沒有他,舒蓓蓓應該還活著——雖然明知這樣想對孩子不公平,但他沒辦法控制自己。
丁蘊潔從他臉上多多少少能猜出點他的心思,也就沒再往下說。
小火鍋孤獨地沸騰著,丁蘊潔隨手抓了點茨菇片扔進去。這個動作把兩人同時拉回了現實。
“我沒想到不上班會讓你那麼生氣。”聞傑的聲音重又輕快起來,“以後我會天天到公司上班——哎,我要天天去找你,你可別煩我。”
“怎麼會,你是總經理呀!”丁蘊潔笑起來,“吃東西吧,都煮爛了。”
“我吃飽了。”
“那就喝點涼茶,解解火。”
她給他杯子裡倒王老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