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健生語氣不滿:“就幾個小東西,開什麼單子啊!你隨手給幾個不就完了?又不值錢,你們倉庫平時浪費還少啊?”
“你他媽別滿嘴噴糞!誰浪費了?!”
“少囉嗦,趕緊給我,等著開工呢!”
“不給!想要就在單子上寫明白!”
“嘿!你還跟我來勁了,是不是老唐最近揍你揍少了?”
“胡健生,你找死是不是?”雙燕吼起來。
徐淩趕過去時,胡健生已經拿著料跑了。
“這個王八蛋!”雙燕咬牙切齒,“天天就琢磨佔便宜,仗著跟姓唐的喝過幾回酒,以為也能爬我頭上拉屎!”
“算了算了!”徐淩把她往回拉,“跟這種人置氣不值得。”
“我告訴你吧,這混蛋在外面自己弄了個機加工作坊,就兩臺機器,幹些邊角料的活兒,掙不到多少錢,就拼命摳成本,他們線上那些原料、半成品,不定被他順了多少回去。哪天把我惹毛了,我告他狗日的去!”
到家第一件事是洗澡,雖然早已立秋,涼爽的秋風要抵達這座城市還需時日。
把換洗衣服放在衛生間架子上,調節好水溫,再把卷簾緩緩拉下。
徐淩和媽媽住的房子也有這種卷簾,奶黃色,上面印著淡淡的太陽花,每次拉下來時總會在某個地方卡一下,所以她格外小心。這裡的卷簾從來不卡,但她習慣了。
她在花灑下享受著溫水的沖刷,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過去的場景。不知道媽媽現在在幹什麼?她很想她。
和媽媽一起住的房子也不屬於她們母女,是租的,很小,就一個房間,客廳裡只放得下一套餐桌椅,傢俱都是房東提供的,老式陳舊。廚房門必須時刻關著,說不準什麼時候煙道裡會飄出別人家的油煙味來,有時還摻雜著辣椒味兒,聞上一口會嗆出眼淚。
不過房子被拾掇得特別幹淨,母女倆總是搶著打掃,為對方著想。母親堅持在房間裡擺了兩張單人床,用一個布衣櫃隔著。
“你長大了,得有一點自己的隱私。”
她的床靠窗,窗簾是橘色的,窗臺上養了幾盆小花。早上,陽光總是先曬到她臉上,明晃晃的,輕輕拂過肌膚。每天都在這樣的世界醒來,讓她堅信生活正在朝美好的方向前進。
爸爸在世時,他們家一度很有錢,爸爸是開服裝廠的,不用穿校服的日子,媽媽總是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很多衣服都是爸爸設計的。
市場動蕩,難以捉摸,生意連年虧損,爸爸遷了兩回廠,從發達城市往三四線小城市轉移,依然沒能挽回頹勢。漸漸發不出工資,供應商上門討債,媽媽帶著她東躲西藏。他們把希望寄託在爸爸早年的一筆投資上,如果能收回資金,就能把大部分債都還上。可惜沒等危機過去,爸爸便撒手人寰,錢在合夥人賬上,除了爸爸,沒人弄得明白裡面的細目。合夥人賴賬,堅稱投資早就虧得血本無歸。
錢沒收回來,債卻仍然要還,媽媽把能賣的都賣了。自從嫁人後就沒上過班的媽媽不得不為生計到處找活幹,燈具店、油漆廠、還給一家蛋糕房供應去殼瓜子,徐淩記得家裡永遠有一隻竹篾,裡面一半是帶殼瓜子,一半是去殼的。媽媽用一把小錘子湊在一塊幹淨的青磚上敲瓜子仁兒,她寫完作業會過去幫忙。
媽媽的職業生涯終於在一家藥店穩定下來,徐淩常常能從媽媽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她喜歡輕嗅這味道,覺得安心。可惜媽媽太忙了,總是不在家。
換衣服時,徐淩聽到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她快速收拾完走出去。
“丁姐,你回來啦!”
丁蘊潔朝她笑笑,“晚飯吃了沒?”
“沒呢!正要去煮麵,你也來一碗吧?”
“也行,多放倆雞蛋啊!”
丁蘊潔滿身疲倦坐進沙發,手指用力揉搓眉心。她昨天整夜未歸,但徐淩從不多嘴。
兩碗番茄雞蛋面,端出去前,徐淩又往丁蘊潔的碗裡加了勺海鮮醬。
“真香!”丁蘊潔陶醉地晃著腦袋,筷子插入面條中輕搗,想讓食物盡快涼下來,“一天都沒好好吃飯,餓死我了!”
徐淩坐她對面,望著她滿足地笑。
大專畢業後,徐淩一直沒找著合適的工作,還去藥店和媽媽共事了一段日子,她覺得沒什麼不好,但媽媽認為她應該去大城市闖闖,而不是過早地把自己埋沒在小縣城裡。
媽媽認識丁蘊潔的母親——丁媽媽有陣子身體不好,經常去店裡抓藥,和媽媽很談得來。徐淩在那裡幫忙時,丁媽媽老誇她,說自己女兒有她一半乖巧她就要燒高香了。得知徐淩的困境,她馬上給女兒打了電話。
徐淩聽見她在電話裡軟硬兼施,心知對方不樂意幫忙,甚是惶恐,她對自己也沒多少信心,所學專業和畢業學校都毫無競爭力,幾次想出聲阻止,都被媽媽使眼色攔住了。
通完電話,丁媽媽露出勝利的笑容,手指在玻璃櫃臺上輕快地敲,“說好了,你這幾天收拾收拾就上新吳找她去!”
如此爽脆,連媽媽也困惑起來,“城裡工作那麼好找嗎?”
“她在公司好歹算個領導,給淩淩安排個崗位算什麼大事!”丁媽媽忽然有些忿忿,“我這閨女從小到大不知給我添了多少亂,她要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我跟她斷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