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五年前的作品,這五年她搬過好幾次家,早就不記得畫冊被放在哪裡。
但她確定自己不認識喬爾,兩人年紀相差好幾歲,不可能是同學,她的小前半生裡,也根本沒有機會認識喬爾這樣的精英階層。
喬爾站在夜風裡,扯著嘴角笑了笑:“你把她送給了我妹妹,也許你已經不記得她了……但她一直記得你,你是她交到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羅芝猛然想起那間老舊畫室,那個總是坐在窗邊的安靜女孩,她說自己生了病,命不久矣,她說她還有很多未完成的心願,可惜都是來不及。
她竟然是喬爾的妹妹。
原來如此。
“她已經去世了……從小到大,她跟這世界始終沒建立過特別深的連線,連用來憑吊的遺物都很少。”
“但她卻跟我提過你好幾次,去世之前,她把你的畫冊送給了我。”
“羅芝,也許你很難相信,也許你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但是在她抑鬱的那段時期,確實是你的陪伴給了她很多的力量。”
“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羅芝坐在飛機上,五味雜陳,喬爾妹妹的身影在腦海裡清晰又模糊,來回地閃現,但她總是抓不住。
她明明該高興的,卻怎麼也打不起精神。
原來喬爾對她這麼好,幾度出手相助,為她解圍,對她溫柔耐心,細致入微,都是因為妹妹的緣故……嗎。
因為她羅芝沾了喬爾妹妹的光,並不是因為羅芝本身有什麼特別。
但羅芝又確實是特別的,如果不是她的每一段經歷造就了那時的她,她怎麼會跑去那麼遠的市中心學畫畫,又怎麼能在課上認識喬爾的妹妹呢?這世界的因緣際會從來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從蝴蝶的翅膀到北美的龍卷風,原本就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羅芝還是不高興,甚至說不出來——或者不敢說出來——自己為什麼不高興。
她長大這麼大,從未對一份情感如此愁腸百結,心情百轉千回,連該笑還是該惱都不明曉。
羅芝煩惱地關了飛航模式,竟然收到了蔬蔬的電話,她心裡的小船突然輕快地晃了一下,趕快接起來。
對面平地一聲怒吼:“老孃出關了!!月子太無聊,我要憋死了——你什麼時候來找我玩?”
羅芝發自內心地愉快,甚至笑出聲來:“恭喜這位偉大的母親,祝賀你重獲自由。”
“可不!讓我趕緊喘一喘,好好體驗一下這久違的自由……啊,自由,這珍貴的時刻!”
羅芝失笑:“才一個月而已,問就是你以前在外頭浪的時間太多了,連一個月不出門都能憋壞,嘖嘖,都是慣的。”
“誰說的,我在外面旅遊也有很多限制,很少能自由的啊!”
“啊?”羅芝一怔,倒是很意外。蔬蔬有錢,從來大手大腳,肆意揮霍,連月子中心住的都是申城最豪華的地段,配套頂級服務一流,生孩子前每天坐著頭等艙到處飛,這樣的人還能受什麼限制——有錢找不到地方花的限制嗎?
“你不懂。”蔬蔬咂舌,不慌不忙地拉了一波仇恨:“不是每次說走就走的時候都能買到商務艙,真趕起路來,廉價航空紅眼航班也得上啊。”
“是哦……好辛苦。”羅芝點頭,深以為然。
一個從未坐過商務艙的牛馬,竟然去心疼一個偶爾擠經濟艙的土豪,我可真是人間有真情,心中有大愛。
“我說真的,事實如此,沒人能長久的自由。”蔬蔬卻突然嚴肅了起來,零幀起手就開始上價值:“自由不存在於穩態之中,它只在狀態切換之間暫時出現——所以我不自由,這世上也沒人能長久的自由。”
“……你怎麼做了個月子,做出了這麼多哲思來?”
是不是所有的媽媽都滿腔感悟神神叨叨?但喬爾也是走這種心理療愈大師路線的……難道男人還能生孩子了?
羅芝回神,把心裡的惡趣味拉回來,認真問蔬蔬:“像你們這種出身高貴的富豪階層,真的會有不自由的時候嗎?你給我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來聽聽。”
“嗯……就說我吧,長期泡在社媒上會焦慮煩躁,長期耗在旅途中又會枯燥疲勞,任何一種狀態都會把我捆綁住,只有從一種狀態切換到另一種的時候,也就是要轉換身份的時候,我才最自由。”
……還挺有深意,羅芝摸著下巴用心體會著,半晌沒有說話。
“那你怎麼樣啊,乖女?”
“我?我很好,雪城的事情搞定了,我在回申城的路上。”
羅芝想了想,笑了:“所以現在這一刻,我也最自由。”
她終於高興起來,利落地掀開遮光板,燦爛的陽光傾瀉而進,照亮這一方仍在嗡鳴的小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