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特手裡拿著半杯涼茶,輕輕一晃,走前看了羅芝一眼,似乎有些哀其不爭。
羅芝:?
“羅芝,你過來一下。”
餘珍霓說過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羅芝往左邊挪了三步路,兩人還站在公共區域,餘珍霓根本就不介意這場對話被人聽見。
她把一疊a4紙舉在手裡,輕輕晃了一下。
“這些是你過去三年在譚剛組裡參與的專案記錄,他臨走前把它們交給我,反複叮囑你來了之後就可以提交轉正申請。”
她嘴角掛著笑意,聲音卻冷:“譚剛情緒有些激動,立場未免主觀,我思考再三,覺得此事還得再討論討論——凡是我們財務組送出去的材料,每一份都得經得起推敲,而你剛來我們組,很多事情都沒有上手,直接申請轉正,更需慎重。”
羅芝心裡有些反感,面上維持平靜:“要多慎重?”
過去三年,你們組做預算分析用的底層資料都是我清理的,月度報表裡的指標解釋是我加的,楊懷特三番五次跨組找我debug的時候,怎麼沒覺得自己不夠慎重?
餘珍霓笑了:“你的人事檔案已經調來了財務組,轉正的申請自然也需要我簽字,因此這個申請,咱們還得從頭過一遍,這也是我必須為你負責。”
她沒直接說不能轉,而是緩緩展開一份三頁長的對照清單,開始逐字逐句、一項一項核對起來。
“咱們財務組的分析師崗位,最基本的職責是對歷史財務資料和市場趨勢進行系統分析、協助年度預算和季度滾動預測、參與業務部門溝通、支援戰略規劃。”
她抬頭看羅芝一眼,眼角細紋清晰,眼神帶著透徹的計算:“這幾大項對你來說都是空白,至少從你的簡歷裡我沒有看到相關的履歷和經驗。”
她翻到第二頁,語調不緊不慢:“再看資格和要求,我們這邊呢通常是要求分析師持有金融、會計或經濟學學位,碩士學位和cfa優先,你雖然是碩士,但統計專業與財務崗並不匹配,專業不對口,確實是客觀事實。”
她指尖往下一劃:“再說經驗要求——我知道你在摩美待了三年,累積了非常多經驗了,但我們這邊的分析師要求是兩到五年財務分析、成本控制、公司財務或審計的經驗……哦對了,我們還要求分析師熟練使用財務這邊單獨的軟體——這一點,我也沒在你的交接文件裡看到。”
“啪”地一聲,她合上資料夾,結束了咄咄逼人的長篇大論。
“所以很遺憾,這麼對比下來,你目前還不完全符合我們財務分析師轉正的標準。”她嘆了口氣,語調忽然放緩:“不過你還年輕,加入這樣一個核心團隊,是很難得的機會,不愁沒有發展前景,不用急於一時。”
羅芝看著她用粗短的手指劃過逐項條款,每讀一句便用紅筆劃一道,像是在批改一份不及格的考卷。
她産生了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很想問,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可以逐字逐句的符合?
坐到新的工位上,羅芝一時有些惶然,機械地翻出手機,不知道要找誰。蔬蔬不在,她心裡空蕩蕩的,胡亂開啟相簿,最近的照片赫然是一張診斷報告。
那是她昨天在醫院裡拿到的病歷單。
“羅芝姐,羅芝姐——”徐塵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艾雅也在啊,你們聽說了嗎,趙姐辭職了!”
“啊?”艾雅驚訝地瞪大眼,立刻掰著指頭數:“風管部門一共就咱們三個組,現在突然走了兩經理,怎麼會這樣……我以為維德晉升是好事啊!”
“好事壞事也得看對誰吧。”徐塵一邊掂量一邊說:“他維德的好事也落不到咱們頭上……不過趙姐辭職倒是跟維德沒關系。”
“趙姐怎麼可能走啊?”艾雅不信,“就算全摩美都垮了,趙姐也不會辭職的!”
這話中肯。
倒不是說趙姐有多麼熱愛工作把公司當家,恰恰相反,摩美的年假多福利好,而趙姐一向擅長薅隱形福利,是那種連餐費油錢補貼和藥物報銷都能用到一分錢額度不剩的人,再者,資料組的專案流程固定,排期可控,全年遇不到什麼需要加班的緊急事件,非常適合她這種要接送孩子、照顧家庭的中年女性。
經理級別的人,就算離職應該也是找好下家了,羅芝看著徐塵,不解道:“你這麼慌張又是為什麼?又不是你被裁。”
“我當然慌的啊!”徐塵幾乎要哭了:“譚經理調走了,趙姐也辭職了,以後組裡有問題我問誰?留任的事情誰能給我負責?連你羅芝姐都走了!”
“我還活著呢。”羅芝失笑。
但留任確實就難了……羅芝唏噓,每一次管理層的人事變動,對他們這些螻蟻一般的實習生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羅芝姐就在這裡,不就隔著一個茶水間嗎?”艾雅翻了個白眼:“快說,趙姐去哪兒高就了?”
“問題就在這兒——她哪兒也不去了。”徐塵神秘地伸出食指晃了晃,“她要當網紅了。”
“啥?!”羅芝和艾雅異口同聲,都以為自己耳朵抽風了。
趙姐,三十八歲離異,兩個孩子,從不化妝,眼裡只有雞娃,社交圈只有老師和家委,日常話題永遠離不開“私校面試”“奧數夏令營”“暑期實踐報名”……這樣的人當網紅?
這個世界果然癲成了難以想象的樣子。
“你們真不知道吧,其實人家早就有個隱藏身份。”徐塵說著翻出手機,神情頗有點得意,沒告訴她倆其實他也是五分鐘前才打聽到了趙姐的社交賬號。
兩人立刻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