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芝手一頓,險些挫到皮:“……沒有。”
空氣凝結,病房陷入短暫的靜默,走廊裡護士推車經過,車軲轆聲兒吱呀作響,格外刺耳。
羅芝下意識地找補了一句:“也許去了,只是我來晚了,沒看到他。”
她聲音很輕很小心,但媽媽還是沒有說話,把頭偏到一邊,嘴巴緊抿。
羅芝心裡一緊。
這個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小時候考試沒考好,媽媽就會擺出這副模樣:眉頭緊鎖,雙臂環胸,嘴唇抿成一條不容辯駁的細線,整張臉像被什麼拽住,垮了下去。
羅芝如坐針氈,每次出現這個表情,就像一種風雨欲來的前奏,接下來也許是一頓嚴厲的批評,也許是一場毫無預警的情緒爆發,具體是什麼不好說,但媽媽偏要先沉默一會兒,帶著某種近乎殘酷的審判氣息,比具體的斥責都更具殺傷力。
註定會來的暴雨卻遲遲不落下,像是一顆埋在心裡的炸彈,隨時可能引爆。羅芝無法預測它何時爆炸,也無法避開。
她越發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放下蘋果,小聲喚道:“媽?”
沒有回應,母親甚至連頭都沒回,用沉默表達自己的態度。
羅芝心裡發悶,又下意識地想認錯。
啊……可是這次又是做錯了什麼呢。
她簡直被這種慣性裹挾得太深了,明明從小到大她的成績幾乎沒有讓人操心過,可哪怕是一點點的“滑落”,也會讓她本能地陷入自責——初中有一次,她從全班第一跌到第四,已經算是巨大的下滑,老師沒說什麼,可她卻像犯了大錯一般,心虛地回了家,準備接受母親的審判。
結果那天母親不在,似乎是去赴一個應酬。家裡只有她和爸爸,兩個人坐在小小的餐桌邊吃飯,空氣裡透著一種陌生的寂靜。
設定好的劇本臨時缺了主角,羅芝心裡空落落的。她跟爸爸平時很少說話,有關學習的事也一直是媽媽負責,可那天她總覺得做錯了事,眼前只有一個爸爸,所以她猶豫再三,對著眼前唯一的觀眾開口了。
“爸爸……我這次期中考試沒有考好。”
爸爸明顯一愣,大概沒料到女兒會主動開啟一個話題,這個話題其實暗藏玄機,頗有難度,既考驗了父親對孩子的關心,對學校成績的態度,也在試探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
他努力地組織語言,快速在腦子裡檢索父親該說的那一套,他似乎說考試沒考好沒關系,只要認真總結經驗教訓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就好……都是些冠冕堂皇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話,具體羅芝不記得了。
這些話聽上去無懈可擊,理智得體,堪稱一句標準答案,可它們太標準了,標準的幾乎沒有任何溫度。
可是爸爸又能說什麼呢?他既不瞭解羅芝的具體情況,甚至也未曾問過她的排名,羅芝只給了他這麼短的時間,他能急忙甩出一套假大空理論都算不錯了。
回應了,又完全沒回應。
總歸也沒說錯。
羅芝點點頭,假裝認真地聽了進去,表情乖巧得像一塊小海綿,把話都吸到了心裡,可其實她早已不記得了。
現在回想那個場景,羅芝覺得很好笑。
她身上像是鑲著一種奴性,一出了事就預設是自己做錯,甚至還要認真找一個物件來道歉、來領罰。其實現在看,她的成績從未真的差過,那她到底為什麼要認錯?
如今回想當時的場景,她彷彿開了上帝視角,飄在空中,看著那天的廚房,父女兩人擠在一張小小的抽拉餐桌旁,那張桌子儼然就是個臨時搭建的舞臺,她跟爸爸是兩位演員,他們各自背出自己的臺詞,一場戲就算完美地落幕了。
好荒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