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
邵婷婷好像很忙,每次發資訊給她,總要等很久才能收到回複,有時甚至要等上好幾天。她還在她表叔的飯店工作,聽說店鋪擴大了規模,比從前更忙了。
店裡只有她和她表嬸兩個服務員,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洗完菜要切菜,切完菜要備菜,備完菜又要刷盤子洗碗,常常要忙到深夜十一二點才能下班,回到家時早已精疲力竭。
偶爾有空閑時,她也會給我打影片,有一次,她難得地和我聊起了她的媽媽,她說父母離婚後,她媽媽就回了外婆家,沒過多久就改嫁了。“那個男人比我爸還要混賬。”她的聲音裡帶著苦澀,“整天遊手好閑,全靠我媽掙錢養家。”
十七歲那年,她透過小姨聯絡上了媽媽,想去看看她。可電話那頭,媽媽的態度異常冷淡,似乎很不願意與她聯系。
“後來我想通了,既然她不想見我,那就算了。”邵婷婷說這話時,語氣平靜得讓人心疼。但她偶爾還是忍不住給她媽打電話,而每次通話,她媽的語氣總是不太好,總是說:“我已經再婚了,沒事別總打電話來。”
就這樣過了兩年,突然有一天,她接到了小姨的電話,說她媽媽因肺癌晚期去世了。
“我當時根本不相信。”邵婷婷的聲音微微發顫,“還以為是她不想再接我電話,才讓小姨這麼說的。”直到確認了這個噩耗,她想去送她媽媽最後一程,卻被告知已經下葬了。
小姨轉給她兩萬塊錢,說是她媽媽留下的。
“我問小姨,媽媽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邵婷婷的眼圈紅了,“小姨說沒有,只是告訴我,其實媽媽很想我,但因為再婚後過得不好,才不想讓我去找她。”說到這裡,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都是藉口!她就是怕我成為她的累贅,說得好聽罷了。”
聽著她的傾訴,我終於明白,當年在鎮上我無意間提起她媽媽時,她為何會突然沉默了。
那晚我們聊了很久,邵婷婷的聲音裡浸滿了疲憊。我邀請她來重都散心,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有四萬沒還清,至少還得再熬兩年。”她的語氣很輕,卻透著沉重的無奈,“每天一睜眼就是工作,好像永遠都停不下來。”
頓了頓,她又低聲說:“等還完這筆債,如果我爸再去賭,我就不管了。”
她突然說起了初中同學們的近況,誰結婚了,誰分手了,語氣漸漸輕鬆了些。可當話題轉到盧霄時,她忽然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說出一句:“他要結婚了。”聲音微微發顫,像是極力剋制著什麼。
我輕聲安慰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起了他們分手的原因。雖然見過兩次,但我並不瞭解盧霄,我所有的印象都來自邵婷婷的描述,在她的描述裡,盧霄是一個把她捧在手心裡的人,特別愛她,對她無微不至,記得她所有喜好,連她稍微皺下眉都會緊張的不得了。
邵婷婷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現在才明白,他根本不愛我,他家裡給他介紹了個女孩,他很喜歡,甚至專程跑去那女孩工作的城市看她。最可笑的是,在我們還沒分手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和她談戀愛了。”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你知道嗎?他對她好得令人心碎,給她買包買衣服,那女孩追星,他就買演唱會門票請假帶她去,還騙我說是老家有事要回去,隔三差五地給她轉賬發紅包,每天擔心她不吃飯,幾乎頓頓都給她點外賣,要不是那天半夜我偷看了他的手機,可能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看到他對她的樣子,我才恍然大悟。”邵婷婷抽了張紙巾擤了擤鼻子,“原來盧霄從來就沒愛過我,他給我的只有甜言蜜語,從來沒有實質性的付出,說來也可笑,我居然會因為一顆糖就感動得以為他多愛我,是不是很傻?”
她停頓了一下,眼神空洞:“那天晚上看完他的手機,我躲在衛生間一直哭,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愛我了。”她苦澀地笑了笑,“我居然還忍到第二天早上才問他,他說只是家裡介紹的不得不應付,他根本不喜歡她,就是敷衍一下,更可笑的是,我信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蠢,我知道他在騙我,卻還是選擇相信他。”
“最諷刺的是後來。”邵婷婷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有天半夜一點,那女孩打來電話,我就躺在他旁邊,他還是接起了電話,語氣特別溫柔的跟那個女生說,‘你要乖乖吃飯,下次見面要是又瘦了可不行。’而我,竟然就那樣靜靜地聽著,一句話都沒說,等他打完電話,翻過身抱住我親了親,我還是什麼都沒問。”
她自嘲地笑了笑:“事後我想了很久,他接起電話時,我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當場質問?大概是因為……我害怕吧,我怕一問出口,就再也騙不了自己了,即便親耳聽到了,我還在自欺欺人……”
邵婷婷愛盧霄愛到了骨子裡。她說盧霄提分手那天,她在他們租的房子裡拽著他的衣角哭求,求他別走,她說,當我問他分手是不是因為那個女生時,他說不是,就因為那句不是,讓她覺得盧霄還愛她,是她哪裡做得不夠好,明明盧霄的眼神已經冷的像陌生人了,明明他掰開她手指的動作沒有半分猶豫,她卻還是像不受控制般擠出破碎的哀求,求他別走。
愛情到底是什麼?她問我,為什麼人總想留住根本留不住的東西?
我望著桌上花瓶裡快要枯萎的玫瑰,人總是像飛蛾撲火般追逐那些傲不可及的星光,卻對觸手可及的燭火視若無睹,永遠在追逐背影的路上跌跌撞撞,卻總學不會轉身去擁抱那個向我們張開雙臂的人。
邵婷婷的愛,讓我想起了我去吃火鍋時上來的牛蛙,神經死了肌肉還會抽搐。愛情大概也是這樣,心死了,身體還記著愛他的慣性,或者說,邵婷婷的對盧霄的心,壓根就沒死。
那天之後,我和邵婷婷的聯系就漸漸斷了。偶爾我發去的訊息總是石沉大海,打過去的電話要麼無人接聽,要麼接通後就只換來一句“我在忙,先不說了。”然後匆匆結束通話。
三個月後,邵婷婷突然打來電話,聽筒裡傳來她急促的呼吸聲。
“趙弟,能……能借我點錢嗎?”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我心頭一緊:“要多少?”
“十萬……”邵婷婷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或者五六萬也行……實在不行一兩萬也可以……”語速越來越快,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
“我有五萬,把卡號給我,我現在給你轉過去。”我沒有絲毫猶豫。曾經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幫了我,現在她有困難,理應我幫她。
轉賬完成後,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啜泣聲,“謝謝……真的謝謝你……”她哽咽著說。
“出什麼事了?”我輕聲問道。
“我爸他……”邵婷婷深吸一口氣,“又去賭了,這次欠了三十多萬,討債的人找到我上班的地方來了。”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我爸跪著求我,說這是最後一次……說我就剩他一個親人了……可我真的沒錢了,討債的人要剁他的手,我沒辦法,我問我表叔借,他們說沒錢……我真的很不想再去管他了,但又沒辦法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