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他未必對你爸還有什麼情意。”
他上來就這樣喋喋不休地說別人的過錯,好似話說滿了,罪名扣好了,他蘇燚的錯就能顯得無足輕重。
李長青不想聽他說這些,只問:“那你呢,我老爸呢?你這麼些年,四火叔,你往我家送東西,你來電表達關心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呢?”
真的能心安嗎?
真能在夜裡睡著嗎?
不能。
答案是不能。
蘇燚之所以介紹那單生意,是因為那個材料公司的老闆願意給高價中介費,而且再三說明,不過是一點膠水,質量絕對沒問題,以後等李平的礦場發達了,大家都好。
那樣一筆中介費,剛好能填上蘇燚創業初期欠缺的數字,所以他向李平引薦,姿態是高高興興。
他是真的開心,開心於一切都能夠有好的發展。
之後爆炸山塌時,蘇燚也是真的著急,更是真心想要查出真相,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多年好友李平絕不可能做出罔顧安全的事情,一定另有原因。
誰知,原因居然是他自己。
蘇燚這輩子都沒法形容聽到那個技術員來和自己說明真相時的心情。
他驀地發現,或許在整個過程裡,李平做過的最錯誤的事情,就是相信他蘇燚。
那一剎那,蘇燚腦子裡閃過了許多人的臉。
蘇燚早早失去雙親,要不是張桂香多年接濟,難講他這個人究竟能活到幾歲。
這已是恩重如山。
更別說李平多年陪伴和鼓勵,兩人和親兄弟沒什麼區別,蘇燚和他一同長大,上學,互相做彼此的伴郎,蘇燚和李平同路回秋芒鎮,路上撿到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被李家人圍住,李平確定要養他,並且給他取名李長青。
每個時刻,每個關於李平的,關於李長青的重大時刻。
蘇燚都有參與。
他得知了真相,壓根沒有辦法承擔這個結果,自認沒臉回去見張桂香。
蘇燚是內疚的,也是害怕的,更是痛苦的。
他不怕坐牢,真的,可他無法承受來自李家人的失望和憎恨。
蘇燚當然瞧得見李長青這些年是如何掙紮,他自己也在名為自責的煉獄裡痛不欲生。
他說不上來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有了變化,他自欺欺人地隱瞞真相,為了贖罪而改變經商途徑,更是連秋芒鎮都不敢回去,只敢不停地表達關心,然後打錢。
本以為事情已經這樣,誰知忽然被人上門詢問蘇燚和李平的關系,對方自稱是竹家的律師。
竹家。
這一方已經讓蘇燚頭疼,然後當年那個材料公司的人居然來威脅,用同歸於盡的姿態是威脅說蘇燚要是不出手,他會揭開當年的事。
蘇燚不得已去找李善,讓他回去分散李長青的注意力。
蘇燚不得已去李家,勸這個大侄子不要再查下去。
甚至,他這些年一直在做慈善,他每年都往外捐很多錢。
可結果是,他現在人在監獄,同李長青面對著面,聽他問會不會良心不安。
“我還是那句話,”蘇燚說,“我對你,對你們家,無話可說。”
李長青內心燒起一股無名火,幾乎就要控制不住,他很想砸掉面前的玻璃,沖過去殺了這個人,讓他自己去老爸面前認錯賠罪。
這樣的念頭變得越來越強烈,李長青已經開始耳鳴。“我對不起你,”蘇燚突然說,“長青,如果李平有在天之靈,一定會欣慰,他從來都很欣慰能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李長青重重地呼吸兩下,胸線起伏,而後緩緩歸於平靜。留給見面的時間已經不多,公平正義已經有法律執行,這樣的情況裡,再責問,再怒罵,都不太有意義。
“你的確誰都對不起,”李長青說,“是尤其是你自己。”
蘇燚自嘲地笑了一聲,為這句話點頭,突然轉向李長青問,“我要在這待很多年,你會漸漸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