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青抬頭,發現竹聽眠去而複返,偷偷從樓上湊出半個腦袋,鬼鬼祟祟的,被看到後又立刻消失。
貓一樣。
【說話請投幣】:為什麼要用這個照片,都還沒裝好。
【跑路要緊】:聖心豈是你能隨意揣測?別曬著啦,快點回家洗澡。
李長青努努嘴。
【說話請投幣】:又沒燻著你。
【跑路要緊】:你別動啊,我這就下來好好聞。
有過被盯出生理反應的經歷,李長青相信她一定能說到做到,所以失去了開玩笑的力氣,立馬收拾東西回家洗澡。
小木匠拽包提桶,跑起來的動靜跟個聖誕樹一樣。
“出息。”
竹聽眠彎身撐在二樓邊緣,凝神聽他遠去的腳步融入依山而建的層疊屋巷之中,更遠處,天頭滾著幾塊半熟煎蛋一樣的雲,吞著難以承受的日光,嚼不化,咽不下,只好放任自己被寸寸燙傷,所以邊緣滾出焦黑,逐漸蓋住大半個世界。
烏雲靠近,暴雨前的體感是悶熱。
她發了會呆,由衷地覺得沒意思,轉頭進屋繼續收拾行李。
竹聽眠帶的東西既多且雜,之前並沒有覺得自己擁有那麼多,真正到必須進行階段清算的時候,這也捨不得,那也想留著,不過是一樣一樣收納好,最後才發現數量驚人。
她想。
我居然有這麼多東西。
我居然有這麼多放不下的事情。
從自己的原有生活抽身離開,說不要,就立馬丟開。很大程度上,竹聽眠欣慰於自我可以做得如此果斷,按照心理師的分析來說,她習慣於防禦性撤退,在發現環境會造成傷害後,立馬採取行動,並且即刻遠離,這是一種相對健康的自衛機制。
可是。
她仍然覺得不真實,或許是因為發生的事兒,或許是因為猝然改換環境。感受不到秩序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失去自我秩序同樣是災難。
手機收到訊息,心理治療師王老師詢問今天是影片治療還是透過文字敘述。
下午見過小青年,竹聽眠情緒還算不錯,所以主動提出可以影片。
“晚上好,”王老師背景是暖黃色的燈光,親切而緩慢地打招呼,“我注意到你正在搬家,收拾得順利嗎?”
“行李太多,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整理,變得不想動。”竹聽眠說。
“理解,搬家實在是個是繁瑣又耗費精力的過程,感到無從下手或者陷入停滯狀態都是很正常的,你並不趕時間,可以慢慢來。”王老師說,“實話說,我很嚮往小鎮生活,新的環境有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給我呢?”
竹聽眠想了會,說:“這裡有一個人。”
王老師對著螢幕溫和點頭,安靜地等待她繼續說。
“他讓我覺得安全,有趣,有事可做。”竹聽眠思索著說。
“我注意到你給出幾個比較正面的描述,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人。”王老師說。
竹聽眠笑起來:“是很久之前認識過,沒想到居然還能再見。”
王老師溫和道:“這很好,他或許能幫助你重新建立聯系,很開心聽到你分享已經擁有新的生活,這是一個良好的開始,我認為今天我們可以一起探索如何在保持必要防禦機制的同時,開啟新的生活。”
竹聽眠欣然同意。
她已和王老師聯系多年,很信任這位治療師,前段時間因為災難滾雪球式地沖毀一切,她諱疾忌醫,不僅是身體方面的複健,更是自主斷絕一切精神藥物,導致失眠成為常態,焦慮常伴左右。
掙紮了一段時間,才終於攢起一些勇氣,嘗試著慢慢把生活撿起來。
生活在小鎮並不難,前提是竹聽眠不把任何人以及任何事放在心上,一言一行,全憑當時心情。
可要是準備重新生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意味著需要健康,需要重建,需要把自己治好的勇氣和決心。
“最近服藥之後,還會夢見不好的事情嗎?”
“嗯,”竹聽眠點頭,“昨天夢見我母親……割腕的樣子。”
王老師點頭,先說:“我有必要提醒你,這件事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