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一隻手猛地拉住宮女的胳膊,而另一隻手則穩穩地接住了銅盆,宮女好不容易才站穩,抱緊懷中的銅盆,一抬頭,才發現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她低下頭去,眼中驚惶隱在黑沉沉的霧氣裡:“裴,裴尚書。”
裴硯並未察覺到宮女臉色的慌亂,見她站穩也就松開手,道:“煩請娘子通傳,吏部裴硯有要務求見陛下。”
宮女捏著銅盆邊緣的手指緊了緊,向裴硯略略傾身屈膝道:“陛下吩咐,今晚閱覽河西軍報,不便見客。裴尚書若有急事,不放先呈遞奏牘,由通事舍人轉呈陛下。”
裴硯眉毛一挑,看了看宮女手中熱氣騰騰的水,又看了看延英殿窗紙上透出來的顫動燭光,略一點頭:“無妨,明日再奏也可。”
說罷,他轉頭便走了。
宮女看著裴硯大步離去的背影,想起空無一人的延英殿,兀自鬆了一口氣。
盛香坊內,大火已滅,夜色闌珊。
幾次差點睡著的李昭寧又被牆外報更人的梆子聲敲醒。
她悄悄打了個呵欠,便看到窗子悄悄地、緩緩地被推開,月色如煙般漫進屋子,迷濛昏黃,什麼都看不清。
而一團黑影就這樣悄悄地從窗外翻進來,無聲落地。
李昭寧躲在梳妝臺側邊的陰影裡,看不到黑影在做什麼,只聽到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便知他在搜尋床鋪和衣櫃。
她靜靜地聽著,遞給子涵一個眼神:等他過來,就動手。
子涵剛點頭,一陣輕微而快速的腳步聲就漸漸地朝著梳妝臺的方向而來,似鬼魅一般的黑影霎時與梳妝臺的陰影重疊,而看清那人面容的那一刻,李昭寧不由得瞳孔驟縮,愣了一瞬。
而子涵竟是驀地張大嘴,倒吸一口涼氣,差點驚叫出聲。李昭寧趕緊捂住她的嘴巴,卻最終還是被那人察覺,與李昭寧四目相對一瞬,驚得渾身一震,就一溜煙往窗邊跑。
李昭寧並未猶豫,飛撲過去將人撲倒,再迅速捉住他手腕反背在背後,雙手用力重重地將他的肩膀壓在了地上。
她本以為十歲小孩的力氣不過一點點大,怎麼也不可能打輸,但哪知身下人的力氣竟然極大,身段也靈巧,竟是松著手從她腋下一鑽,倏忽一下便從她身側爬了起來。
子涵也撲過來抱住他,卻被他三兩只拳頭打得抱頭縮成一團,捂著嘴不敢喊痛,而李昭寧再要往前追時,他竟已經拉開門往外跑了。
李昭寧腳步有些猶豫,若追出去,自己不熟悉這塊地方,追到了還好,若是被守著這裡的侍衛發現,少不得又是一通解釋。
但她並未遲疑太久,就一頭鑽出門,哪知卻咚地一聲,撞在了一個人的胸口上。
電光火石間,李昭寧連怎麼跟侍衛解釋的措辭都想好了,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柑橘加桂花的甜香。
她猛地直起腰。
月色朦朧,裴硯那張臉卻清晰可辨,正笑眯眯地看著她,而他腋下夾著的,正是剛才逃走的少年。
“進去說。”裴硯淡淡開口,往前走了一步,李昭寧遲疑一刻,順勢把他讓進了屋。
“伶人入園,不論男女都要先做三年體力活,況且其練的就是身段靈活、姿態輕巧,你打不過很正常。”裴硯看了看地上的少年,蹲下身子,將他放平。
李昭寧聽出了他話裡的揶揄之意,輕哼一聲:“這次沒注意,下次一定不會讓他逃了。”
裴硯笑笑:“下次,陛下可以考慮帶上我。”
李昭寧頓住。
而裴硯像是沒有察覺到這句話似的,眼睛一直未曾離開過那少年的臉:“這孩子面上的疤痕自眉峰斜貫至唇角,猙獰如蜈蚣盤踞,而這般容貌竟能在梨園立足……”
裴硯搖了搖頭,看向李昭寧,“想必是唱唸做打樣樣精絕,難怪你打不過他。”
說罷,他又看了看子涵,但並沒有說話。
李昭寧立刻會意,拍了拍子涵的背:“還好嗎?”
子涵勉強點點頭:“他的力氣真是太大了,”她後怕地撫了撫胸口,“現在要怎麼辦?天亮了,再審他也來不及。”
李昭寧揉了揉被少年錘痛的手腕,咬牙道:“找個小黑屋關起來。”
裴硯微微躬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