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同樣一件事,男人做就歌功頌德、揚名萬世,女人做就備受審視,吹毛求疵,難道就因為她是女子,她說的話、做的事,都骯髒齷齪、卑劣不堪嗎?”
李昭寧的話如燎原的火星一般將公堂內外的人燒得啞口無言,李婆婆漲紅了臉,囁嚅幾聲,卻只發出了細碎的嗚咽。
她的視線掃過那面屏風,目光了然卻毫無畏懼:“段月因被□□而名譽受損、受盡指摘,卻仍舊不惜假冒身份也要步入朝堂,為風雨飄搖的大唐修橋建路、排憂解難,她何錯之有?”
“人之貴賤,在於才德,而非雌雄。”
落針可聞的沉默中,李昭寧的話如風如電,悄然回蕩在公堂上方,聲若雷霆。
段月看了一眼李昭寧,面上的痛苦與羞愧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輕松的目光,如冬日澄白落雪一般,晶瑩透亮。
段月的目光掃過堂外,掃過錦衣華服的貴婦、衣衫襤褸的老人,還有牙牙學語的嬰孩,他們投向自己的目光裡,沒有譏諷,沒有嘲笑,只有感激和贊嘆。
“人之貴賤,在於才德。”
咬著糖葫蘆的女童輕輕地念出了李昭寧的話,打破了沉寂,也讓屏息噤聲的眾人如夢方醒。
“是啊,人之貴賤,在於才德……”
起初是女童身邊的母親,後來是一個體態蹣跚的老婦,連身邊的男人們都隨聲附和,一聲聲一句句,似百川入海、眾星拱月一般,在空寂的公堂上空彙聚回蕩,如驚濤拍岸,聲聲不絕。
段月怔然望著吵吵嚷嚷的大家,目光由不可置信到緩和默然,再轉為融融暖暖的感激。
她望著李昭寧,無聲地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而公堂的角落裡,裴硯正負手而立,默默地看著暖黃晨光中那個女子。
女子垂手而立,一身黑衣中和了眉目間的溫潤柔軟,襯得她更是優雅威儀,姿態不凡。
而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肩頭的一瞬,女子似有所感,微微轉過身來,彎眉一笑,那雙肅然的眸子竟在一瞬間泛起碎金般的瀲灩水光,溫柔而鮮活。
只一瞬,裴硯呼吸驟停,額角狂跳,天地寂靜無聲,耳邊卻似有驚雷炸響。
那個刻意被他塵封的永恆黑夜被這石破天驚的響聲撕開了一個裂口,突然射進了一束光,裹挾著無邊雨幕和巨浪滾滾而來……
生機盡洩,萬物複蘇。
晚風漸暖,烈日熔金。
長安城內燈火通明,人流熙攘。
自先帝逝世以來,宵禁嚴格,長安的晚上鮮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但自從段月案後,長安城的宵禁時間延後至醜時,而更讓人意外的是,女帝頒布的新政令讓未婚女子也不再受到家族的制約,可以自由地出入門庭街市、街巷裡坊。
起初大家都還有所顧慮,害怕側目或指摘,但在看到城防加派了人手,甚至加派的巡城兵衛竟然還是訓練有素的女兵的時候,便再也沒有任何顧忌,紛紛走出家門,感受這份陌生而溫暖的燦爛與繁華。
西市的琳琅坊裡,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女子,大家井然有序、謙恭有禮,就算偶有爭端,也能被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小掌櫃迅速化解矛盾,重歸於好。
“這是誰的香囊?”一素衣白袍、面龐青澀稚嫩的少年郎舉著一個粉色的粽子香囊,羞澀地大聲問。
正在翻書、聊天、飲茶的眾人紛紛側目,有個年紀稍大的男人嘿嘿一笑:“小郎君,這香囊可不是尋常之物,撿到了,就要負……”
話沒說完,他身旁的婦人輕聲嗔道:“什麼負責不負責的,一個香囊而已,胡亂揣測什麼?!”
男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確實確實,娘子說的是,今時不同往日……”
“是啊,男女之間無需時刻謹慎小心,女子清譽不再只與婚嫁有關了!”
手執荷包的少年郎面上的羞澀也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坦蕩和誠懇,他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東西,而不一會兒,便有一位錦衣翠冠的少女前來,取了荷包道了謝,而她轉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