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知道她話裡笑他被打腫的臉,正欲反駁,卻看到李昭寧氣呼呼地鼓起來的兩腮,輕輕笑了。
長夜將盡,因為陳明的打斷,登基的禮儀沒有講完,李昭寧便“罰”裴硯禁足在東宮,自己則去寢宮睡了。
她如此行事,一方面坐實李昭寧的草包之名,一方面更顯得裴硯不辱使命欺壓新主,也證明瞭他的軟弱無能、管教無方。
她則每晚悄悄溜進東宮書房,聽裴硯給她講課。
很快,三天過去,登基大典上,李昭寧依照舊例受冊祭祖,到最後累得兩股戰戰,但沒有行錯踏偏過一步。
裴硯還是一副死人模樣,站在眾人中間,暗紫色的官服毫不起眼。但人群中一直有一束熱烈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李昭寧。
但她有機會仔細看時,那束目光又被淹沒在山呼海嘯般的拜賀聲裡。
祭祖結束後,李昭寧回到東宮,更衣後,在正殿的椅子上坐著休息養神,準備一會的朝拜大典,突然聽到木輪軋在地面的吱呀聲響。
陳崔坐在輪椅上,臉上掛著一抹笑,眼中卻泛著寒芒:“公……陛下今日言行威儀寬和,行事周密老練,想必是裴硯教得很盡心。”
李昭寧只愣了一瞬,便輕哼一聲,將手中小冊子啪地一聲擲在地上,冷笑道:“確實教得好,寫的東西比古籍還要晦澀難懂。”
李昭寧答應過裴硯,要在陳崔面前演戲替裴硯保住身份。
她既要努力還錢,還要替他瞞天過海。
什麼人吶這是。
陳崔間李昭寧舉止膚淺,眼中的寒光消失了,他命人撿起小冊子看了看,笑道:“裴硯寫得很詳細,陛下看不懂?”
李昭寧沒好氣道:“難道陳節度使能看懂?”
陳崔輕笑,身體放心地稍稍後仰,靠在輪椅上:“是老身考慮不周,但朝中確實沒有更好的人選,所以還請陛下暫且忍耐,陛下在宮中的一應事務,都可以問他。”
李昭寧眨了眨眼,輕描淡寫地問:“陳明呢?怎麼不讓他來?”
陳崔笑道:“他有別的事要忙。”
李昭寧歪頭,無謂地勾了勾唇角:“但聽節度使安排。”
很明顯,陳崔對陳明的信任,已經有了裂痕。
陳崔道:“吉時已到,陛下移步太極殿,接受百官朝拜吧。”
李昭寧緩緩站起來,眉目肅穆從容:“好。”
金輅車剛過顯德門,就有符寶郎奉上傳國玉璽,李昭寧將悄悄揉著小腿的手放下,下了車,俯身接過玉璽,就由太常寺禮官引導著,穿過皇城中軸線的太極門,直抵太極殿前廣場。
整個皇城完整地出現在她眼前,雖然建築因年代久遠而破舊蒙灰,但隱約可見當年長安無限恢弘的氣度風華。
她鼻子一酸。
長安。
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長安。1)
也是“誰堪寥落千門後,唯有寒鴉噪夕陽”的長安。2)
雖幾經戰火與硝煙,但漆黑夜空裡總有那些不屈的星芒,以身為燭,燃盡一身血淚,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李昭寧喉頭哽咽,那些逝去的靈魂彷彿隱在在天空的繁星一般向她洶湧而來,重重地壓在她肩頭,讓她喘不過氣。
但她還是向前緩緩地邁開了腳,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