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澤笑著點了點頭,端起酒盅又飲一杯。
如卿聽著亭外的雨聲,低著頭專心致志的剝著枇杷皮,簡澤有一句沒一句的同她說著話,不覺竟喝空了兩壇酒。
二人正閑坐著,忽有一個略顯沙啞卻又興致勃勃的聲音從竹叢後面傳來:“半裡地外都聞著酒香啦,不知老朽能討一杯酒喝麼?”
如卿回過頭去,見一個顫顫巍巍的灰衣老頭子正樂呵呵的朝自己和簡澤招手。這老人家須發皆白,面上皺紋密佈,牙也缺了好幾顆。看模樣和衣著並不像是宗內有名字輩分的師父,應當只是負責日常掃灑雜事的老僕役。
簡澤同如卿對望一眼,笑著起身讓座。如卿一低頭見兩壇酒都已見底,連忙一路小跑去酒窖裡抱了一壇高粱酒回來。還未進院門,便聽見那老丈滔滔不絕道:“太宗主善舒大師還在世時,我老張頭便在這藏書閣中做掃灑小僕啦,到如今成了個老僕,哈哈哈哈。雖說咱們在這宗裡只是個雜役,但時間久了啊,通曉得可不比一般弟子少。”
簡澤彬彬有禮的聽著這老張頭談天說地,不時含笑點頭。
如卿放下手中的酒壇笑道:“老前輩別只顧著說話,多喝兩盅酒才好。”
老張頭顫顫巍巍的指著如卿笑道:“我知道你,你是千語那個淘氣小徒弟,小光丫頭。嘖嘖,要說輩分,你可比現今的掌門人還要高一輩吶。”語罷他瞥了一眼簡澤,又笑呵呵的朝如卿道:“如今已經嫁人啦?”
如卿臉上一紅,硬著頭皮幹笑了兩聲,剛想要辯解,卻聽簡澤笑道:“我這娘子現如今也仍然是淘氣的很呢。”
如卿臉上更紅,忿忿得瞪了簡澤一眼,卻見他正悠閑倜儻得望著自己,滿臉得逞的笑意。
“甚好,甚好。”老張頭哈哈大笑起來,飲盡了一盅酒道:“我這輩子孤家寡人一個,倒是很羨慕你們這般情投意合,相伴相隨呢。”
如卿的一張麵皮早已紅到了耳根,忙給他斟滿了酒,打岔道:“我許久沒上山來,也不知如今宗裡是哪位師父主持?”
老張頭搖頭晃腦道:“半年前韞真圓寂了,眼下住持是扶初。” 他打了個酒嗝又道:“依我說啊,這宗裡是一輩不如一輩啦。善舒大師在時,這淨天宗多興盛啊,光大弟子就有千語,千業,千色三個。到了韞字輩,哦,也就是你那一輩,淨天宗叫得出名頭的就剩韞真一個,如今的扶初,扶卮,又比韞真遜色不少。”
如卿搖頭表示異議道:“我覺得扶卮大師的醫術和修為都很了不起啊。”
老張頭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咂著嘴道:“那是你沒見過千色,那個家夥啊,說他能起死回生也不為過。”
如卿冥思苦想了半晌,怎麼也想不起有名叫千色和千業的師叔,只好赧然一笑道:“這兩位師叔晚輩確實無緣一見。”
老張頭搖著頭笑起來,帶得滿頭花白的發絲也跟著一起微微顫抖:“要說千字輩的這兩位大弟子,你這麼小年紀的丫頭自然是沒機會見到。當年千語,千業和千色三人,一個輕靈敏捷,一個力大無窮,一個聰明絕頂。淨天宗有他們三人,加上善舒大師主持大局,可謂盛極一時。可惜二十年前,千色觸犯門規,引得善舒大師震怒,被逐出了師門。十七年前,千業不知為何又突然變得痴痴傻傻。從此淨天宗就每況愈下了。”說到此處,老張頭深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哎!”
如卿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無比惋惜的嘆道:“我從不知宗裡還有這般不幸之事,師父他老人家當年一定很傷心。”
簡澤支著下頜望著雨,已經默默得喝了好一會兒酒,這時他忽然發問道:“老前輩可知千色師叔觸犯的是什麼門規?千業師叔如今下落何在?”
老張頭搔了搔滿是皺紋的額頭,搖頭道:“關於這兩樁事情,當年知情的人個個都守口如瓶。如今十幾年過去,只怕知道的人也不剩幾個了。我只聽聞當年千色犯禁,惹得善舒大師盛怒,親自動手清理門戶。善舒大師這一出手啊,竟震碎了當時藏書閣裡所有的書卷,連收在密室中的古書都未能倖免。那些書卷可都有幾百年的年歲了,可惜啊。後來我去收拾的時候,那書啊卷啊,都碎得跟雪花似的。至於千業,自痴傻後,便像個鬼魂似的四處遊蕩,如今早已經下落不明瞭。”
簡澤眸中閃出一絲亮光來,追問道:“原來這藏書閣中可還有密室麼?”
老張頭呵呵一笑道:“從前是有啊,現在藏書都沒了,還要密室做甚麼?早拆啦。”語罷又朝如卿招手道:“小丫頭,快來把酒滿上。”
此時如卿滿腦袋都是密室,殘卷和兩個沒見過面的師叔,一不留神將酒煮過了頭,酸得自己直吐舌頭。這一酸似乎酸得老張頭也清醒了許多,從前之事不管如何再問,他也不肯多講一句了。直到太陽落山,老張頭喝盡了酒壇裡的最後一滴酒,方才搖晃著起身,依依不捨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