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敘
入夜時分,小雨漸止,一輪月兒從東面悄然升起。
如卿坐在窗邊的胡桃木幾前,搖著一把團扇,反複思索著老張頭的話。從露華山的舊事,到鎖雲庵的殘卷,可想來想去,卻總也了無頭緒。
一陣夜風吹進窗來,油燈豆大的火苗跳了幾跳。如卿的眼皮兒也跟著火苗跳了幾跳,心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來。她扳著指頭細數一番親近的人,只有葉雲溪還身處狼牙虎口之中。雖然聶江風說百日之內必會殺回太澤將葉雲溪解救出來,可於如卿看來,不論如何也該盡快設法告知葉雲溪她的夫君還活著的訊息才是。
想到這裡,如卿吹熄了油燈,提起裙角邁步出門去。
夜色之中竹林隨風輕搖,偶有幾個小小的黃綠色光點在其中游動,彷彿輕盈可愛的小燈籠漂浮在半空中。可惜此時如卿無心觀賞流螢,只一路腳步匆匆的穿過薔薇花架,繞過半邊閣樓,來到石齋的門外。
石齋的門窗都大敞著,齋內燈火猶明。如卿猶豫了一下,提步走進齋內。外間的書屋空無一人,只有蠟燭獨自燃得熱烈。她舉目環顧,見案頭攤滿了書卷,硯裡的墨也已用盡,顯得主人十分用功。書屋的盡頭是條通向裡間的走廊,亦沒有關門,只有一張屏風做隔。屏風那邊燭影幢幢,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側影。
如卿望著那好看的側影猶疑了一番,忽然感到夜深人靜造訪他人臥房似乎不合禮數,於是腳下一軟,悄無聲息的朝後退了兩步。好容易退到門邊,一隻腳剛邁過門檻,便聽見裡間柔柔一聲:“小光既來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又要走?”
如卿扶額默嘆一聲,隔著屏風呵呵幹笑道:“本是有話要說,又怕擾了你歇息。”
簡澤輕輕笑了一聲,溫聲道:“無妨,進來吧。”
如卿躊躇一番,繞過屏風進至裡間。裡室的四面窗戶都大開著,夜風灌進屋裡,將層層落地的紗帳撐得滿滿的。簡澤正悠閑倜儻的倚坐在一張寬大的竹榻上,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握著一卷書。見如卿從屏風背後走進來,他眯起眼來興味盎然的一笑。
如卿徑自倒了杯茶,在窗邊的一隻軟凳上坐了,默默喝了好一會兒茶水,才認真的開口道:“我要同你說的這樁事兒,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可卻委實是我心頭的一個結。”
簡澤點頭表示理解,指了指身旁的一方小幾和一個杏色引枕道:“過來這裡坐。”
如卿吸了吸鼻子,嗅到他周身酒氣還未散盡,連連搖頭。簡澤扶額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窗邊風大,你且過來坐,我們喝著茶慢慢說來,可好?”
如卿覷了覷他好看的面孔,不由自主的嚥了一口口水。她在內心裡自我鬥爭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放棄了忸怩,來到榻邊靠著軟枕坐好,側著臉問:“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嗯。”簡澤抬起頭望著窗外墨黑一片的夜色,緩緩道:“葉雲溪。你既知道了聶江風未死,必然想要設法告知她。”
“不錯。”如卿點了點頭,末了又有些埋怨道:“你既救了聶江風和青瑜,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如此一來雲溪她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簡澤吹著微涼的夜風,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一來,那時你視我為不共戴天之敵,我的話你可會聽麼?二來,我知道聶江風未死,簡煜自然也知道。整個世子府裡密佈簡煜的眼線,我若將聶江風還活著的訊息告訴你或葉雲溪,你們任何一點異樣的表現,都會引起他的懷疑。那樣反而是害了你們,也壞了我和聶江風辛苦籌劃的大計。”
如卿恍然頓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末了又愁苦的追問道:“如此說來,豈不是不能告訴雲溪她的夫君還活著?”
簡澤緩緩點頭道:“眼下看來仍是如此。自大祭之日簡煜演了進獻人頭的那一出戲開始,葉雲溪的命數便已無法更改了。只是,我沒料到她的性子這般剛烈決絕,竟自赴虎口狼窩去了。”
“可我看著……”如卿咬著嘴唇,糾結許久才鼓起勇氣道:“好像……簡煜竟很喜歡雲溪似的。”
簡澤又陷入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或許是因為葉雲溪,像極了他的母親。”
如卿仍舊搞不清楚狀況,傻愣愣道:“難道像自己的娘親……也是喜歡一個人的理由麼?”
簡澤輕輕搖了搖頭,低沉道:“簡煜的母親,在他八歲那年去世了。”
如卿聽得目瞪口呆,心裡一陣兒一陣兒的發慌,頗為無助的望著簡澤。簡澤將她往身邊攬了攬,認真道:“依我看來,簡煜斷不會傷葉雲溪性命。倘若她有難,我自會暗中相助保她平安。”他頓了頓,又溫聲道:“往後這事情便交由我去煩心,你且快快活活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