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
明鏡夫人微微頷首,仍是目不轉睛得將如卿望著。她的眼神兒十分複雜,彷彿是在看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一般。奇妙的是如卿對她竟也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總覺得這位夫人眼熟得緊,無奈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見到過她。
如此過了半晌,明鏡夫人仍是一瞬不瞬的望著如卿。如卿被這夫人看得頗有些不自在,輕輕咳了兩聲。這時明鏡夫人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回過神兒來溫和道:“這些古籍殘本,修補起來很是費神罷?”
她半眯著眼睛,秀氣的眼角微微上挑,顯出幾分嫵媚,卻嫵媚的端莊優雅。
“唔,確實須得費些功夫。”如卿拍拍衣袖上的灰塵,誠實的回答道。默了半晌,又指著小山似的殘破書卷感嘆道:“這些都是很厲害的書,若不補好委實是可惜了。”
“哦?”明鏡夫人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在如卿面前半蹲下來笑問道:“怎麼個厲害法?”
如卿覺得這夫人挺有趣,於是舉起手中剛補好的半卷殘本認真道:“只讀半篇便覺得茅塞頓開,您說厲害不厲害?”
明鏡夫人瞧了瞧如卿手中的書卷,驚訝道:“兵法你也讀得?”
這時如卿方感言多必失,不安的撫了撫劉海,囁嚅道:“讀不得,只是略微懂些陣法而已……”
然而如卿的努力掩飾明鏡夫人似乎全沒聽進去,只一臉感慨的望著她道:“一個女孩子家呀……”
如卿被這位夫人感慨得心裡發慌,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來,無所適從的抬手去拭汗,卻擦得滿臉黑灰。明鏡夫人見她頂了一張大花臉還不自知,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抽出一條絹帕湊過來仔細的替她擦拭著臉上的黑印兒。
如卿被明鏡夫人捏住了兩腮,脖子沒了自由,只得齜牙咧嘴的任由她抹擦一番。此時一陣初冬的寒風夾著紛揚的雪片飛進窗來,將明鏡夫人身上柔和的蠟梅清香吹得滿樓飄散,於是如卿忽然覺得:這位夫人年輕時,愛慕她的男子一定有許多許多吧。
明鏡夫人努著嘴頗為認真的在如卿的臉上擦拭了好一陣兒,末了站起身來歪著腦袋瞧著她,滿意道:“好了,這下又是個俏姑娘了。”
如卿咧開嘴朝她一笑,心想:這位夫人當真是活潑有趣得緊。雪箏道她喜愛清靜,我看明明就不是。
又一陣寒風吹入閣樓中,卷進了一地的雪花。明鏡夫人收起手帕,努力斂起滿臉笑意,換了一副莊重面孔道:“姑娘家灰頭土臉的可要不得,何時若得了空,到我這裡來學學潤膚養顏的法子。”語罷輕盈的一轉身,如一片鴻毛似的徐徐飄遠了,只留下如卿獨自傻傻愣在原地。
過了三兩日如卿又想起此事來,尋思著既然主人出言相邀,自己若扭捏著總不肯去未免拂了人家的面子。
於是在沁兒去為明鏡夫人送冬衣時,如卿便也跟著去問過幾回安。不想明鏡夫人卻並無興趣教她甚麼潤膚養顏之術,反而今日拉著她下棋,明日領著她投壺,更有一回居然拿出了一壺酒來說要與她一同品鑒,弄得如卿很是摸不著頭腦。若是此時恰好有別的姑娘來問好,或是送物什,明鏡夫人便又端出一副端莊穩妥的長輩架勢來,甚是有趣。
幾番下來,如卿覺得與這位明鏡夫人很是意氣相投,心下對她愈發喜歡起來。
日子一天接連著一天。如卿因時常窩在聞頁閣中補書,時間久了便覺得眼睛酸澀得很。沁兒知道了,便出了鎖雲庵,去到太澤附近的農戶家中尋了一兜晾幹的桑葉回來替她敷眼睛。
這一日西風呼嘯大雪紛飛,如卿抱了只湯婆子斜倚在青石案前望著窗外的飛雪出神兒。沁兒在一旁架了一隻炭爐煮著桑葉,銅鍋裡水汽嫋嫋,滿屋氤氳,房裡安靜得只剩咕咚咕咚的水沸聲。
沁兒持了只木勺攪動鍋裡的桑葉,攪著攪著忽然道:“小姐,聽說殷國又打了勝仗。”
“嗯?”如卿忽地回過神兒來,隱約生出種不妙的感覺,憂慮道:“何時打了仗?又勝了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