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如鵝毛般紛飛,簡陋破敗的小茅屋裡,四人圍著爐火團團而坐。她們溫好了一壺酒,一面吃著燒雞,一面聽著蘇婆婆繪聲繪色的說著賣酒時的所見所聞。幾口酒下肚,如卿便有些醺醺然起來。微眯著眼睛傻笑了一會兒,沒出息的尋思著從今往後便可以天天吃燒雞了。
然而後來的事實表明,如卿還是太年輕,想事情還是太簡單。酒,是會令人上癮的。每日蘇婆婆挑進城去的兩壇酒,對滿城的殷兵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不過才三五日的時間,小茅屋外便擠滿了人。每日天還未亮,便有小兵提著酒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如此一來,只好由蘇婆婆出面去打發那些買酒的人。為免徒生事端,如卿和葉雲溪便只能躲在屋裡。葉雲溪身子本就不便,生性又安靜,不能出門時便偎在床頭做一些針線活兒,時間也不算太難打發。可如卿卻當真是如坐針氈,委實是憋悶難過得緊。
如此這般,雖然不用再為銀子而發愁,可是卻也害得如卿白日裡沒法隨意走動,只好苦悶的待到晚上才敢出去透透氣。
這一日黃昏,冬陽淡淡的光暈從山林的盡頭逐漸隱去。遙遠的天際漂浮著淺紅色的晚霞,映得滿山遍野的積雪也閃爍起微紅的光來。
如卿從窗縫中瞧見前來買酒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散去,於是迫不及待的拉開屋門,連蹦帶跳的向著夕陽西墜的方向行去。呆在小茅屋裡憋屈了一整天,眼下屋外的世界對她來說簡直是美好的無法形容。
雪後的山林中一片靜謐,茫茫天地之間只有如卿一人獨自踏雪而行。偶有冷風吹來,帶得零零星星的雪花流轉飄落,墜落在她的睫毛上。
如卿歡欣的踏著厚厚的積雪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步伐輕快的幾乎要跳躍起來。如今有了源源不斷的銀子,從此便可以不用再為生計而發愁了。等到再多攢一些銀兩,便可以先修葺一下小茅屋,再添置一架馬車。待得日後積蓄多了,還可以蓋兩間大瓦房,再建個園子。
如卿越想越樂呵,連翻了幾個筋鬥躺倒在雪地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道:“天上的各位神仙爺爺神仙奶奶,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拜託可千萬要保佑我們有錢賺,有命花,吃香的,喝辣的。”頓了一頓又繼續喃喃道:“還要保佑我爹孃和家人都平安無事,保佑殷國的狗賊全都腦袋開花。若能如願,華如卿定會多給您們燒幾炷高香,貢幾壺好酒。阿彌陀佛!”
然而,佛,是不能亂唸的。
如卿閉目合手喜孜孜的求了遍神,又拜了通佛,卻不料一睜開眼,竟正正對著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因著實在貼得太近,如卿只能瞧見那對眸子之中一派洶湧深沉的黑。
“媽呀!”如卿被嚇得不輕,幾乎是直直從雪地上彈了起來。不料似乎是沖得太猛了些,不慎撞到了面前這人的額頭。只聽得“咚”的一聲,驚飛了一片棲在樹上打盹兒的雀兒。
“哪裡來的野人?”如卿被撞得眼冒金星,跺腳氣呼呼的瞪著對方,一急之下說出來的話居然和六歲那年初見聶江風時所說的話一模一樣。
那人也不惱,也不接話,只是退了一步眯著眼睛盯著她瞧。
待到滿眼的金星散去了,如卿才暈暈乎乎的看清了這人的面貌。
黑衣紫帶,濃眉鳳目。這般難得好看的面孔恐怕普天下再也尋不出第二張來,他不是那殷國的草包世子簡澤,又能是何人?
如卿不爭氣的望著他那張好看得過份的臉孔,竟然難以將目光移開。難怪傳言說他不理政事沉溺美色呢,生了這樣的一張臉,委實是不招桃花都難。咳咳,方才自己好像還罵他是野人來這?還求佛祖保佑殷國狗賊全都腦袋開花來這?這回恐怕是自己的腦袋要先開花了。
如卿揉著額頭,悶聲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您們這些老人家們,就是這樣保佑我的呀?委實是忒不厚道了。”自言自語罷了,她又在心中大呼倒黴,這好日子才剛露出個尖尖角,自己就要沒命消受了。
如卿悻悻的抬起頭,卻見簡澤正歪著腦袋不明所以的打量著自己,唇角還帶著一絲隱約的笑意。這時她忽然心思一轉:這草包現下隻身一人 ,身邊既沒有護衛,也沒有那個潑皮公主,若是單打獨鬥,他也許未必能勝得過自己?
想到這裡如卿故作鎮定的撫了撫劉海,後退了兩步,心下開始計較另一種可能。
這個可能說來委實是驚天地泣鬼神。那便是:活捉了這個草包。
腦海中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連如卿自己都嚇了一跳。雖然她生性好動,又從小膽大愛冒險,可是關乎人命的險,她這還是頭一回冒。然而不管怎樣,眼前這人可是殷國的世子,雖然是草包一隻,可是若用他的命來交換關在牢中的聶江風和華青瑜,想來必定是綽綽有餘了。
想到這裡,如卿心下竊喜。乞求老天保佑果然還是有用的,他老人家這不是垂憐自己了麼?從天上掉下來這麼大一塊餡餅,怎麼能白白讓他跑了?
經過以上一連串的盤算,如卿的決定和策略在瞬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本是打算逃命的,最後卻變成了捉人。
雖然打定了主意捉人,如卿心裡卻又覺得有些蹊蹺,這草包不好好的呆在世子府裡尋歡作樂,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真是好生奇怪。不過此時她也顧不了思考這許多,一心只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趁此機會將聶江風和青瑜救出來。
夕陽微紅的餘暉漸漸黯去,一彎新月從東面悄然升起。
如卿哆哆嗦嗦的將手伸向掛在腰間的劍柄,心下惴惴的,頗有些沒底。
瑩黑的夜色之中,簡澤與她相向而立,漆黑的眸子中這時亦有了一絲笑意。就是這一絲隱約的笑意,竟讓如卿腰膝酸軟,關節打顫,額上也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來。
更要命的是,她的臉頰居然也在這時不由自主的發燙起來。
這可如何了得?
如卿惱羞成怒的一咬牙,一跺腳,一閉眼,一橫心,噌地一聲拔劍出鞘,挽了個亮閃閃的劍花,向著那草包世子縱身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