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競
一頓午宴吃得甚是別扭。
往日裡朝夕相處的人,現下即使是近在眼前,卻也遠得如同遙在天邊一般。
如卿不願多說話,只是低頭猛扒飯,幾次都噎得差點兒翻白眼兒。華夫人一個勁兒的給女兒遞眼色,如卿瞧見娘親遞眼色遞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只得擱下了飯碗,默默打了個飽嗝,正襟危坐做淑女狀。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畢,丫頭們撤下了盤盤碗碗,又服侍眾人漱口,淨手。末了又為各人斟上一盞茶。
雲溪陪在華夫人身邊親熱的嘮著家常,青瑜則纏著聶江風追問軍營裡的情況。如卿藉口還要繡香包,正想要開溜,卻見聶江風滿臉揶揄的笑望著自己,半真半假道:“若覺得繡香包辛苦,不如便找個好人家嫁了罷。”
如卿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一時收拾不住自己哀怨的心緒,微微側臉,十分怨念的望了聶江風一眼。
聶江風有那麼一剎那的愣神,不過很快就斂起了面上複雜的神色,換上了一副謙和溫雅的笑臉。
雲溪微帶嗔意的瞟了一眼聶江風,柔柔笑道:“如卿妹妹莫要理睬他,這人盡會胡言亂語。”頓了頓,又溫聲道:“後半日也是閑著無事,我便隨你一同去繡香包罷。”
平日裡如卿最不願見葉雲溪,可這時雲溪卻成了她最大的救星。那隻粗糙笨拙的香包被雲溪的一雙巧手擺弄一番後,瞧上去竟也有模有樣了。
如卿終於完成了這勞神費力的任務,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頓覺無比鬆快。
“姐姐,姐姐!”隨著一陣莽撞的腳步聲,青瑜又冒冒失失的奔進房裡來。
如卿倒了一杯涼茶遞給他,笑道:“怎麼,你也來繡花麼?”
青瑜接過茶杯灌了兩口,抹嘴道:“繡花是女兒家的活計,華青瑜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才不幹那個。”
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如卿和雲溪對望了一眼,都忍不出笑出聲來。
青瑜見姐姐們笑他,卻也不惱,換上了一副十分八卦的表情,神秘兮兮道:“姐姐,那個一百八十七號又來了。”
如卿掀起門簾,探著身子朝屋外瞧了瞧,沁兒果然是不在,也沒有瞧見別的丫頭婆子。想來又是一個不落的全都去瞻仰那風華絕代的一百八十七號了?如卿有些好笑的嘆了口氣,可心中卻也止不住的暗暗好奇了起來。
“這人可真是鍥而不捨。”雲溪輕搖著團扇,笑吟吟道:“若是換了別家的公子,吃了一次閉門羹,恐怕便不敢再上門了。小如,你就不去瞧上一瞧?”
可此時此刻,如卿的眼裡,心裡,腦海裡,全都裝滿了聶江風。一閉上眼瞧見的全是他的影子,嗅到的全是他的氣息,哪裡還有心思去留意旁的男子?
“樣貌生得再好看也是無用,”如卿低頭撫著裙子上的皺褶,神色平淡道:“那樣的紈絝子弟我見的多了,多半隻是繡花枕頭罷了。”
雲溪忽閃著一對杏子般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瞧了表妹一會兒,淺淺一笑道:“小如說的是,嫁人當嫁真英雄。”
如卿抬眼望向葉雲溪,心下暗忖:這表姐雖然看似弱不禁風,可卻生了一副外柔內剛的性子,自己以前怎麼就沒瞧出來?
正在恍神間,卻見葉雲溪將青瑜拉到身旁,笑著瞟瞭如卿一眼,用團扇掩了嘴,低聲問道:“青瑜,依你看,那一百八十七號可強過了你聶大哥?”
聽見她這麼問,如卿差點兒沒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難道是自己掩飾的太牽強,已經被她看穿了心思?
如卿咬著嘴唇斜眼覷了覷葉雲溪,卻也實在瞧不出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於是只得裝傻充愣道:“姐姐真是愛說笑,普天之下能有幾人可與邊國聶少將匹敵的?”
可青瑜果然是個實心眼的傻孩子,竟然當了真,呆愣愣的將這兩人做起比較來:“那一百八十七號,論風姿要比聶大哥俊逸幾分,可卻不若聶大哥這般高大壯碩;論文略要比聶大哥卓絕幾分,可卻不若聶大哥這般驍勇威武……”
如卿嘴角抽了一抽,又好氣又好笑的點了一下青瑜的額頭,訓道:“男子漢大丈夫當敏於行,慎於言,切不可隨意說人長短。”
青瑜癟著嘴,頗有些委屈的點了點頭。而葉雲溪則是滿眼笑意的望著如卿,清麗的面龐上泛起了一對淺淺的梨渦。
傍晚時分,夕陽微墜。金紅色的火燒雲布滿了整個天際。
沛水兩岸漸漸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從四面八方來觀看賽龍舟的人們早已把河岸兩側圍了個水洩不通。郡守翟讓特地在觀浪閣中設了宴席,三次遣人來將軍府上呈送請帖,可華將軍卻是不屑一顧,只說公務繁忙,無法抽身,便推脫了。
華將軍辜負了人家一番好意倒是不要緊,可卻害得如卿和青瑜不得不擠在人堆裡,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去看龍舟賽。葉雲溪本也想來湊熱鬧,可臨出門前突然覺得頭暈惡心,便只好作罷了。如卿心忖表姐身子骨這般的虛弱,時不時的便要鬧點小病小災,委實是掃興。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用與她一處倒也很好,省得再姐姐妹妹的喚個不停,惹得嘴皮子受累。
青珩本也吵著要來,可前些天受了風寒尚未好,這幾日忽冷忽熱的,又厲害了些,於是只得嘟著小嘴不情不願的被華夫人拘在家裡了。
臨出門前,蘇婆婆為如卿和青瑜各自準備了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裳,囑咐他們莫要貪玩,早去早回。如卿和青瑜麻利的換好了衣裳,樂呵呵的應了蘇婆婆的叮囑,一轉眼便溜得沒影兒了。
天色漸暗,月兒從東面悄然升起。漫天的星星和點點的燈火融為一體,綿延不絕直到天邊。
寬闊的河面上,已經有十多條狀如蛟龍的長舟齊齊排列,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