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蘭
五月初五端陽節,天空中飄起綿綿沾衣杏花雨。
如卿支著下頜倚在窗邊,信手翻閱一本劍譜。院裡的梔子花開得正盛,滿枝繁花欺霜賽雪,幽香漫透。
“小姐,”沁兒嘟著嘴,將一隻繡了半邊的香囊推到如卿面前,半哄半勸道:“這香包今晚可是等著要用呢,小姐就先別翻劍譜了,還是先繡好香包要緊。”
如卿手中捏著劍譜不肯放下,滿面愁苦的悲嘆道:“年年都要繡香包,真是要了我的小命了。我寧肯不過端午,不吃粽子,也不要繡這勞什子的香包。”
沁兒將絲線引進繡花針中,柔聲勸道:“小姐莫要唉聲嘆氣了,一年也就繡上這一回。”
如卿無可奈何的揉著額角,苦笑道:“小沁兒,你可知道為什麼每年龍舟大賽,那些個少爺公子們都拼了命的去爭搶這香包嗎?”
“當然知道啦,”沁兒抿嘴一笑,湊近如卿的耳邊小聲道:“那是因為他們傾慕咱們家小姐呀。”
“不對不對。”如卿悲壯的搖頭道:“那是因為這香包上面,沾滿了將軍府華如卿小姐心酸的血淚……”
沁兒愣了一愣,隨即捂著嘴噗哧樂出聲來。而如卿則是萬分悲悽的扶額捧心,唏噓著拈起了繡花針。
太澤城三面靠山,一面環水,是一處風水極好的寶地,亦是每逢戰事兵家必爭之地。自城前蜿蜒而過的河流名為沛水,每逢端陽節,太澤城的百姓們都會在河上夜賽龍舟。
年紀尚幼時,如卿是極喜歡這項活動的。
每到端陽節這天,入夜時分,沛水兩岸便會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人們從四面八方向此處聚來。只待一聲令下,剎那間便白浪滔天,百舸爭流,那景象甚是壯觀。
可是自十三歲那年起,如卿便不再喜歡這龍舟大賽了。
其實原因甚是簡單。
按照習俗,河道終點處的紅線上需要懸掛一個香囊作為勝者的戰利品,而這個香囊需得由太澤城裡最受歡迎的未婚女子親手繡制。三年之前,這項任務落到了將軍府唯一的小姐華如卿頭上。而繡花這樣活計對如卿來說,簡直是要命的。
聶江風曾經如是說過:看過了華大小姐繡花,便會覺得就連豬八戒也是十分心靈手巧的。
彼時如卿正在齜牙咧嘴的繡著人生中的第一個香囊,把好端端的一隻鳳凰繡得跟母雞似的。聶江風抱著雙臂閑閑的立在一旁,嘖嘖直搖頭,末了還揶揄道:“這樣的香囊若讓別人得去了,你恐怕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如卿嘴一癟,臉一皺,正要發作,卻聽見他又漫不經心的說道:“莫急,今夜我幫你拿回來便是了。”
聶江風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做不到的。自那年起,夜賽龍舟,就再也沒有人能贏過他。所以時至今日,沒有別人見過華如卿小姐親手所繡的香囊,在太澤百姓們的心目中,她仍然是心靈手巧,秀外慧中的如卿小姐,形象頗為完美。
如卿咬著牙翹起小指,拈著針鼻兒一針一針的刺著綢布,心裡暗暗估摸著,這完美的形象恐怕今夜就要破滅了。
沁兒見小姐聚精會神的對付著手中的針線活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身出去準備端陽節沐浴用的蘭草浴湯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晌午,沁兒備好了蘭草浴湯,進來請如卿去更衣沐浴。如卿繡了大半日的花,被折磨的夠嗆,此時頗有些無精打採,也等不及沁兒替她寬衣,只“嘩啦”一聲撲騰進浴桶,懶懶的浸在溫暖舒適的熱水中。
“這可是月牙谷裡新打上來的清泉水,沐浴過後保管能讓小姐的面板比那剛剝了殼的雞蛋還要嫩。”沁兒一邊往如卿身上輕輕的澆著溫水,一邊喜孜孜的說道。
如卿歪著腦袋撩了撩被水打濕的頭發,懶懶笑道:“水再好也只不過是水,難道還能讓人返老還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