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德旺莊對過的酒樓上,傅竹衣冷眼瞧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過了冬至天一日比一日地冷了,整條積善坊卻散發著蒸騰的熱氣。也不知道這些賭坊的老闆怎麼都想到一塊去了。這條街上所有的賭坊都是按照一個格局建造的,賭坊沒有大窗戶,只有北面一扇小小的天窗。南邊的大門雖然常年敞開,一進門卻用屏風擋住了外頭的日光。這扇屏風也有講究,據說能鎖住場子裡的財氣。屏風前頭供著關二爺,賭徒們都相信拜二爺會帶來財運。
所以只要進了賭坊,人就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賭坊裡的燈也是不明亮的,讓人一直感覺置身在黃昏時分。傅竹衣曾經見過很多人踏進賭坊,從此就不進不出。直到十天半個月後才被人扒得光溜溜的扔出來——那是輸得連褲子都保不住了。
所以賭坊不止是賭坊,還是個人間安樂窩。這裡面有吃有喝,甚至還有女人,只要你願意,有花不完的錢,可以一輩子都待在裡面不出來。
傅竹衣放下茶杯,看了看日頭。
日落西山,張二已經在裡頭整整一天了。
“張捕快,下次再來。”
“張捕快,別洩氣,等有了本錢再贏回來就是了。”
賭坊的夥計撩開簾子,恭恭敬敬地把張二“送”了出來。
也虧得他好歹還是個捕快,不然恐怕此刻也要光著腚出門了。
張二失魂落魄地走著,今天他輸掉了這個月剛發下來的所有的月錢。
他的月錢不止要供自己,還有女兒女婿一家。
女婿是個刻薄的酸秀才,因為多年不第脾氣變得越發刁鑽古怪,雖然不會動手打人,那張時刻不饒人的嘴巴卻經常讓女兒氣到哭。如果拿不到錢,不知道又要說出多少難聽的話來。
比如當初明明有人給他介紹了更好的,門戶相當的姑娘,比如早知道就給誰家去當上門女婿,總好過現在這種仰仗岳家吃飯,吃得還是有一頓沒一頓的軟飯之類諷刺的話。
張二長在橋上,看著橋下自己的倒影神情恍惚。
不如如此,他還把傅捕頭交付給她的那隻珠釵也賭輸了。
他原本不想把那隻珠花簪子做抵押的,可是今天他輸得實在太多了。不止輸掉了這個月的月例,下個月,下下個月的月例也輸掉了——旁人自然是不可能在德旺莊裡賒賬的,老闆是看在他捕快的身份上網開一面,才允許他打了欠條。
可他還是全輸了,真是見了鬼了,張二心想自己絕對是見了鬼的。
過去他也賭,可都是有贏有輸,認真算一算,贏得錢還要多一些。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就跟鬼撞牆似得,真的就是逢賭必輸。他心想這段時間他也沒遇到什麼特別的人和事,也沒遇到尼姑,和尚之類晦氣的人,怎麼就能倒黴到這份田地了呢?
他看著橋下,橋下的人也在看著他。
綠得發暗的水面上,那個人影晃晃蕩蕩,好似一隻水鬼,在召喚他下去。
張二被嚇得一個激靈。偏偏下一刻,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這回他是真的嚇得汗毛倒豎,要不是那隻手轉而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就要從橋上落下去了。
“張二哥,你沒事吧?”
傅竹衣皺著眉頭問他。
傅竹衣隔著老遠就聞到了張二身上那股子頹喪的氣味,這種味道很難言說,她在很多走投無路的兇徒的身上曾經聞到過。
當然,被她聞過味道的物件,不是落網被抓進大牢,就是已經死了,成為一具屍體躺在了衙門的斂屍房中。她沒想到會從一個捕快,自己的同僚身上聞到這股味道。
她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這幾天她透過些手段——說來還是那個阿彪。這個人真是個妙人,如果沒有進入衙門做了捕快的話,傅竹衣心想他大概會是一個俠盜。總之,這是一個身上充滿了江湖氣的男人,認識很多黑白兩道的人。其中黑色的一些在他的授意下做了個局,把張二逼到了如今這個無處可退的地步。
用阿彪自己的話來說,他早就想對張二動手了,一直放過他不過礙於同僚的面子而已。既然傅捕頭說話,自己也樂得順水推舟給他留個教訓。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坦坦蕩蕩,傅竹衣心想,或許比起卓全,這個人的未來更加前途無量。
“傅捕頭……”
張二轉頭,看到了傅竹衣的面孔,頓時臉色變得無比慘白。
畢竟男女有別,傅竹衣見他沒事立即收回了胳膊,“張二哥,你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