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了冬至連日幾天都是好天氣,今日卻下起了雨。章臺街靠著柳營河的緣故,濕氣格外重。
冬季的雨天是生意最差的時候,即便樓裡的火爐燒得再往,頂著又潮又冷的天候和濕滑路面出來尋歡作樂的人畢竟是少數。
端娘子一手捏著把金梳子,一手拽著一束秀發緩緩地梳著。
她斜斜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見到鬢角邊隱隱生出兩三根銀絲後露出了些微惶恐的表情。
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把那兩根白發挑出來,仔細觀察到底是發根發白還是發尾。若只是發尾還好辦,把白發那段剪了就行。如果是發根的話,就屬於無藥可救了。
她屏息凝神,像是在開篩盅似得一點點撥開旁邊的發絲,以至於有丫頭走過來也沒有發現。
下雨天雖然上門的恩客不多,不過在家叫局的卻不少。剛才陸陸續續已經有好幾個花娘打扮得千嬌百媚的走了,身後跟著抱琴的侍女。端娘子早些年也有自己專屬的侍女的,可隨著年紀一點點上去,喊她出局的條子越來越少,只能用樓裡共用的丫鬟了。
所以她雖然也打扮著,不過卻是懶懶散散,心裡知道其實沒什麼出客的機會。她又不像她們,琴也不是最好的,歌喉也不是頂尖的。過去還能靠著皮囊,如今除了早年裡積攢下來的老客人們還有些香火情,也沒人會想到她。
端娘子抿起的下巴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因為焦躁還是不甘。她想起剛才媽媽路過房間門口時不悅的表情,想起她的賣身契,又開始盤算這些年攢下的銀兩到底夠不夠贖身。
心思正百轉千回的時候,丫鬟銀翠走到她身邊。
端娘子嚇了一跳,指尖一抖拽下幾根發絲。她低頭一瞧,白的那根沒拔下來,倒是拽下來兩根烏黑的頭發,氣得把梳子往銀翠頭上一扔,又劈頭蓋臉地連打了好幾個巴掌。
“賤人,連你也來作踐我?”
端娘子用力掐銀翠的胳膊。丫鬟的冬衣單薄,銀翠被她掐得嗷嗷直叫。
“喊什麼?我欺負你了?過兩年你被開了苞,有的是男人掐你。小淫婦在我這裡拿喬,到那時有你叫喚的!”
銀翠知道她的脾氣,不敢落淚,趕緊說不是故意來打擾姑娘的,是有人點了姑娘出局。
“怎麼不早說!”
端娘子的臉剎那間由陰轉晴,把梳子撿起來,“快,快幫我梳妝。”
她也顧不得對付那白發了,讓銀翠用梳子沾了刨花水和著玫瑰露把發絲抿起來,再帶上早就準備好的假髻。
“是哪家老爺叫我?是謝家橋那邊的老爺,還是杖營司的官爺?”
兩位老爺一個喜歡遠山眉,一個喜歡飛天眉,她要根據物件來決定最重要的眉妝。
“都不是。”
銀翠被她打怕了,右手捂著左手胳膊,看著鏡子裡那張被鉛粉和胭脂覆蓋後看不出實際年齡的臉。
“是新客人。”
“新客人?”
端娘子轉過頭,比她還難以置信。
“是藩坊那邊叫的局。”
銀翹說了個酒樓的名字。
“呵……”
端娘子扔下眉筆,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這才是真的作踐我呢,把我和蠻人的女子放在一起比麼?”
“那姑娘您……去麼?”
銀翹小心翼翼地問。
“我有的選麼?”
端娘子起身,銀翹急忙上前服侍她穿衣。
為了凸顯好身段,再冷的天氣打扮起來還是要注意顯一顯腰身的。端娘子捏了捏腰肢,大約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哪怕已經盡量剋制食慾,腰周圍不免還是掛上了一圈軟軟的贅肉。她一邊吸氣,又讓讓銀翠用力拉扯腰帶,這才堪堪勒出一段還算看得過去的身形。
“姑娘怕是天寒吃得多了些,等開了春,姊妹們外出上香賞花,多動一動就好了。”
銀翠忙為她找補,怕她又拿自己出氣。
媽媽和其他的姑娘們都說過,這位端娘子與眾不同,是從宮裡出來的。見多識廣,眼界比閣裡的姑娘們都要坐高一層,因而脾氣也大些。不過姑娘們又說,便是宮裡出來的又如何,當宮女服侍人,當妓女也是服侍人。而且眼看就是二十五六了,容貌衰退,恩客越來越少,早晚要被趕到下處去,有什麼好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