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竹衣蹲下輕輕搖動安然的肩膀。她師父不過五十多歲,已經是滿頭白發,骨瘦如柴,輕得彷彿下一刻就能飄起來。
安然迷茫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眼便看到一條綠色的瀟湘長裙和一雙垂下的粉色宮縧。他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如在夢中,卻又怕夢醒了,於是一把抱住傅竹衣的腰喊道,“婉君,婉君,你終於回來見我了。這不是在做夢吧?你別再走了!”
傅竹衣一張俏臉都漲成了粉色。雖說這是她師父,又是親孃舅,可畢竟男女有別,她也不是當年輾轉長輩膝下的幼童了。
“舅舅,是我,你看清楚啊。”
傅竹衣用力推搡安然的肩膀,卓全也忙不疊上來幫忙把兩人拉開。
“竹衣?小全子?”
掙紮好一會兒,安然可算認出了眼前的兩人是自己的徒弟。
剎那間,眼裡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蕭索。
“你們自便,我去後面洗把臉,醒醒酒。”
他頹喪地摸了摸臉皮,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後屋走去。
兩人上了香退到一旁,卓全好奇地低聲問“婉君”是誰。
“婉君是我舅媽的閨名。”
傅竹衣垂下眼,“她生前最喜歡穿的就是綠色的裙子。”
是她沒有考慮周全。
卓全倒是挺意外,沒想到他英明神武的師父竟然是一個情種。
“聽說她老人家是病死的?”
“對。”
“是沒錢請好大夫麼?”
“是,而且我舅舅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從來不輕易開口求人,於是一拖就拖了很久。”
直到病入膏肓。
“等表哥求到我父親那兒,已然來不及了。”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表哥帶著表嫂搬離了京城,與舅舅斷絕了往來。這偌大的宅子如今只剩老爺子一人居住。明明是有兒子的人,卻把自己過成了老絕戶。
舅媽的死就成了安老爺子的一塊心病,每年到這時候都要複發。
而他的另外一塊心病,就是整整十年都過去了,還是都沒有查出那場大火的幕後兇手。
雖然當初州府和禁軍衙門都以城內無賴少年燃放煙花爆竹導致走水來結案,也殺了一批不良遊民墊刀,但是憑著安捕頭這麼多年來的辦案經驗,覺得事情的真相遠非如此。
他幾次提出要重查此案,還當年一個真相。然而十年裡,鐵打的州府和都督府衙門不知道換了多少當家人,官員們走馬燈似得來來去去,卻從來沒有一位老爺願意重新調查此案。
老安遞上去的文書宛如石沉大海,整個人也變得越發消沉。
自打把傅竹衣和卓全二人帶出來後,安然基本就不管衙門的公事。早上應付點個卯,轉頭就紮進西湖旁的太白樓,一喝就是一整天。
傅竹衣本來也以為師父早就已經死心了。
可他連舅媽都忘不了,又怎麼可能會輕易忘記那無辜死去的數千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