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沿水路從錢塘門進臨安城往東邊走,穿過國子監,走過眾安橋右手一拐就是本城內最熱鬧的去處——章臺街。
詩雲“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贊的是西湖之美。但下闕“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那一股醉人的春風,絕對是從章臺街裡兩旁鱗次櫛比的勾欄、瓦舍、酒樓、畫舫裡傳出來的。
彩帷開翡翠,羅薦拂鴛鴦,章臺街的美景閣今晚熱鬧非凡,往來客人無不恭維周媽媽一句喜得佳婿。不要誤會,周媽媽沒有親閨女,她四十多歲只得了一個小子在院子裡學吹打,今晚是她名下“女兒”時影姑娘梳籠的大日子。
美景閣可不是那種直奔皮肉而去的腌臢去處,按照章臺街的規矩,姑娘上頭梳籠就和尋常女子出嫁一般,要選日子,打頭面,做衣服,訂酒席。從今日上燈開始便吹吹打打,要一連飲三天喜酒才罷休。
先不說為了今日的梳籠多少大爺為了時影姑娘千金一擲,等過了這三天,時影姑娘就是一棵會說話會走路的搖錢樹了,也難怪周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說來這時影姑娘也是有些來頭的,舊年這時候,我還見她挎著寶刀在街上巡邏呢。”
“誰說不是呢,半年前還是六扇門裡唯一的女捕頭。可惜她爹犯了事兒,連累全家被抄不算,害得小女兒墮入風塵,被充入教坊司為奴。”
兩個客人手持著酒杯酒壺,歪歪扭扭地邊走邊聊。
“哎,她爹要是不犯事,哪裡輪得到我們?不瞞你說,當年時影姑娘……那時候還叫做‘傅捕頭’的時候,小娘們成日裡在街上挎著刀巡邏,眼睛朝上目下無塵的小樣子別提多帶勁。我就想著哪天能有機會能夠一親芳澤就好了。”
說著,男人猥瑣地笑了兩聲。
“兄弟別著急啊,三天之後,只要銀錢到位,你也可以做時影的入幕之賓。”
兩人勾肩搭背笑成一團,漸漸地笑聲越來越低,兩人的神色也從下流變成了驚慌。
走廊盡頭的暖閣內,龍鳳紅燭高照,鴛鴦錦被鋪陳,一個窈窕的身影站在蠟燭旁,拿起金剪刀“咔嚓”一聲,剪斷了發黑的燭芯。
桌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二十郎當,眉清目秀,身板挺直。他手裡捏著只紅色小酒盅,不知道是因為過於興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捏著酒盅的手微微發抖,連帶著酒盅裡的美酒也一層層地蕩開。
“我也說不好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對勁的。”
卓全放下酒盅。
手雖然不抖了,但說話的嗓音卻剋制不住,幹澀到彷彿被貓爪子撓破了喉嚨。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他們是我的兄長,這十多年來我們同甘共苦,同吃共住。尤其是大哥對我更是關愛有加。他們怎麼會,怎麼會是……”
“會是什麼?”
話說一半,房門突然開啟,卓全跳了起來,一把將時影拉到自己身後,警惕地望向門口。
“怎麼是你?”
見到來人面目,卓全更是驚詫不已。
眼前的男人一身耀眼的紅衣,紅得彷彿要燒起來似的。不止如此,這衣服上的金線龍紋和頭冠上插著的金花,無不昭示著這是一件婚服。
他大哥竟然這副打扮到章臺街來?他難道不知道此舉多紮心麼。
卓全又氣又急,平日裡伶牙俐齒的勁頭此刻全丟了。
“你,你怎麼……大哥你今天……”
“卓大人,今天不是你的新婚之夜麼?”
一雙纖細的手搭在卓全的肩膀上。
“這樣的良辰吉日,新郎官不在公主府待著,跑到奴家這兒來,像話麼?”
時影從卓全身後緩步而出,雙手在胸口交疊,婀婀娜娜,婷婷嫋嫋地沖著卓不群福了一福。
滿頭的珠翠堆在烏雲般的青絲上,在龍鳳蠟燭下反射出點點精光,刺得卓不群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