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早點回家
初雪降臨的那個晚上,岑增正和許珍清在天臺抽煙。
她試了他的南京,從此愛上,此時點了一根,然後說,是下雨了嗎?
兩個人半死不活地抬頭看天,遠處有警笛聲傳來,急診應該又是一陣忙碌。
岑增撚了撚落在手上頃刻化開的薄雪,說,我們南方人一般管這叫雪。
“什麼意思啊岑增?我也是南方人。”許珍清笑眯眯地,“秦嶺淮河以南,就是南邊哦。”
“我地理很差。”岑增回答,“反正在我們那邊,除了我們和海南福建,全是北方。”
“有點想給你一拳。”學姐笑笑,“但太累了,象徵性說一下吧。你要不打自己一下?”
岑增只是抖了抖煙灰。
他說,學姐,如果我站出來,你覺得,實驗室,除了你和宋哥,還有誰會跟上?
小學弟仍然沒什麼表情,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有顯得更認真。
許珍清抽了口煙,吐出來的是白色的霧氣。
她笑笑,說,如果你決定做,那我會盡力去一個一個說服。怎麼說,起碼一半的人,都得賣我這個面子。本來就很慘了,有人出頭,總也會有人跟上。
她看向他:“想好了嗎?”
“我不知道。”學弟說,“只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
只是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每時每刻都在叫囂的痛楚,嘔吐不盡,不能撞牆,也根本沒辦法落淚。這些東西沒完沒了地在體內膨脹,散開,然後聚集。
不想學醫,不想做實驗,不知道怎麼面對病人,不願再想起各科老師對他的欣賞,不能再想兔子。
蛙,比格犬,豬,和割開它們時刻的痛覺和爽快。不想再看見李愛民的臉。看到男朋友小心翼翼的神情。
母親的聲音又在耳畔,希望他自由。
她為她的自由付出那麼多代價,但到現在,居然也沒有後悔。
學姐沒有再問,只是換了個話題:“這應該是今年的初雪吧。要不要和男朋友看?”
他回過神,點點頭。
“早點回去吧,明天見。”她笑著,“這次就不打擾你倆了,我自己回去。”
她走得很快,像是怕他出於禮貌,仍然堅持送她。
他抽完這根煙,下樓,雪落得比剛才更大。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兩下,程朔發來:“快到了。”
岑增沉默許久,只沒頭沒尾地回了一句:下雪了。
冬天來了。
黑夜變長,白晝被吞噬。往往走出開著燈的室內,才會意識到,外頭竟然昏暗到,像某種安魂曲。
人生繼續,程朔會在許多時刻問他是否還好,他迅速回答,還可以。
男朋友說,那就好。
都是謊言,沒人戳破。
他仍在下墜,他心知肚明。痛苦早已超出限度,變成茫然的,沉默的,母親口中的「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