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該這樣,他們不該這樣,在一塌糊塗的人生邊,在命運開著玩笑一次一次把他甩回來的時候,緩慢地,幾乎是磨蹭地,讓他記住岑增的臉。
岑增放手的時候,他終於感覺自己落地了。
天色已暗,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程朔把自己的手放進口袋裡,咳嗽了一聲:“去吃晚飯吧。”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沒再談起這些。岑增是絕佳的旅伴,不在乎吃什麼,不在乎去哪裡,程朔開車,開到哪就是哪。
這座城市在冬日有一種純粹的寧靜。以至於離別的時候,甚至有點捨不得。
在機場吃貴了不少的麥當勞,程朔啃著麥辣雞翅。說,我好像完全忘了,李愛民的事。
說出口,對面的岑增正在耐心地擠番茄醬,仔仔細細地把邊角都推幹淨。
然後他抬起頭來:“沒事,這幾天我也沒回他微信。”
說到這裡,居然還笑了笑,帶著點狡黠。
“所以,動作應該要快。”他往下說,“否則,就算我回去會繼續虛與委蛇。但我打草驚蛇的話,他肯定會有所準備。”
“啊……”程朔說,“你想好了嗎,要曝光嗎?不曝光也沒關系,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轉系。”
“大三轉系需要特批,轉導師也需要雙方同意。李愛民一定不同意,印象裡也沒有哪個導師會沒眼色地得罪他。系內舉報更是笑話。”岑增想了想,說,“其實我們沒別的辦法。”
暖氣燻得程朔心裡發沉,他想起自己說的那些實則無用的建議,並不知道岑增聽到是什麼心情。
只好點點頭,說這樣啊?那我問問其他人。
鄭伊或許是知道他們在玩,體貼地沒有給新訊息。此刻他要敲一行字過去,岑增卻說,是想問學姐怎麼看嗎?
程朔停下,說是。
“我回去之後問她吧,她今天應該很忙。”岑增答,“但如果我決定站出來,她一定不會後退。哪怕,她沒辦法只為了她自己發聲。”
他說得很平靜,眉宇輕輕皺起。
“這麼確定?”
“她很好。”岑增想了想,“其實我要定導師前,她跟我見面的時候,可能就想說。”
他像是陷入回憶,露出一點帶著自嘲的笑,說但我當時可能太冷淡了,她也怕李愛民發現端倪吧。最後我們還是在實驗室見面。
他說,別怕,我們如果發聲,我猜,實驗室至少有一半人會站在我們這邊。
另一半,再看吧,也肯定有倒向李愛民的。
“為什麼?”程朔問。
“什麼?”
“為什麼還有人會倒向李愛民?”
“大家都有苦衷。”岑增笑了笑,“讀這麼多年書,總是想忍一忍。”
“那你呢?”
“我只是忍不下去了。”岑增答,“但總有人更有耐力,或者,更害怕。”
“你害怕嗎?”
“怕。”岑增想了想,“但我應該已經是實驗室裡,最不害怕的人。”
他話說到這裡,遞了根蘸上番茄醬的薯條過來,示意程朔吃。
“別擔心。”岑增說,“我覺得,總不能更差了。”
他對著程朔笑,很好看,很漂亮,很珍貴。
程朔沒能說出話,他盯著無辜的薯條們看,下意識地想,番茄醬太紅了,像人類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