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庭院,紅梅舒展芳華,暗香浮動。曲廊圍欄之上,無所事事的墨承奕正偷著閑,從檀桌上順了一小捧橘子吃。他慢條斯理剝著果皮,忽地被身邊人搡了一下。連忙護住手中果肉,錦王殿下哀怨扭頭,沖一臉猥.瑣的蕭王發出誠心疑問:“你這是做甚。”
“本王己決定好了,”墨承鑾勾住毛筆,在冊子上圈圈畫畫,打定主意,“這如今百姓之間流傳的宮中秘聞,單單陛下與柳禦史已是不夠。本王瞅著曹太尉面若好女,獨有心狠手辣的滋味,唯獨待遇丞相一片真心…實不相瞞,還有那沈尚書與安成侯也有趣,而且經本王日夜盯稍,驚奇發覺原來國師太傅二人也是你情我濃、恩愛非常。若能將這些出版整理成冊…豈不是賺翻了?!”
墨承奕梗著脖子嚥下橘肉,對如此惡俗不厚道的行為進行嚴肅的言辭勸說。途中,二人爭執,被抱著竹框的李權貞等人聽見,初聞甚感驚世駭聞,隨之坦然接受。歡歡喜喜共討去也。
笑聲響徹雲霄,地動山搖,曹衡放下已被自己開膛破肚的肥美鱖魚,應丞相要求,將他推到廣庭橋邊。一群你擁我攘,壓低嗓音嘀咕私語,曹衡眉心猛跳,略一湊前,聽清內容後頓時鼻子都氣歪、臉都給氣綠了。
“丞相大人舉止得體,太過正經,”有人擠眉弄眼,“ 多半在下啊。”
“可這樣一來不就跟陛下他們一樣了嗎?我認為不對,”另一個人答道,“曹太尉腰細腿長、相貌妖豔… 行事乖張,據我所知,大多在下。”
“ 不不不。你這不對——”
眾人霎時躁動起來,一時間,這羞人私事從他們口中眾說紛紜。不遠處,尚明秋還捧著那隻清洗幹淨的肥魚,隱約聽到“上下”“真是不像話”以及“ 丞相可真是磨人”等零碎又淫.邪之氣撲面而來的幾句。待曹衡去面複返,抬頭道:“何事如此惱你。”
“ 無事。”
“可我方才聽見他們說什麼你就多半在下——”
“咒我下.盤有難。”
尚明秋嚇了一跳:“?”
人間好喧囂,水亭好孤寂。空闊雅庭有一處是冷清地,隆冬驟雪,枯枝敗葉也銀裝素裹;連紅梅都不願裝點這座荒蕪水榭。這裡獨有一盞幽幽燈盞,映亮白氅帝王細長好看的手,再往他處一偏,另一位端坐輪椅之中的雪衣男子便朦朧隱現。披肩發,白絨衣,墨允恩牽著對方微涼的手,專心打量著盒中之物。
那是一堆發扣。前些日子聽聞白聹鶴要下江南,臨走前,專門託他蒐集的。
物件交於他手,白聹鶴當初還陰陽怪氣好一陣,直到被元易白大發慈悲,連哄帶騙拐走後,他耳根才得以清淨。此刻這二人遠在茲州,與淩大小姐共論萬壽山莊收徒重振之事,故而都不在京中。
側目看了一眼柳垂澤,墨允恩輕嘆一氣,揀了只白兔式的發扣,伸手幫他別在耳後,收著那一縷雪絲。
退後觀賞,墨允恩笑了笑。
嗯,很是可愛。
但兀自笑了片刻,不知有何開心,漸漸地,他又笑不出來。
輕輕吻上對方的脖頸,墨允恩輕聲道:“垂澤……一年過去了。”
柳垂澤無動於衷,眼中無光,不知在看何處。
“ 你知道嗎,”墨允恩揉揉他的臉,道,“前段日子我去了一趟大宏,專門拜訪淨玉王府。我們之前一起領養的皇子公主,如今只剩小情還活著了。你知道其他是怎麼沒的嗎?”
柳垂澤歪了歪上半身,長發垂落襟前。斬破雲霄的冬風悄然而至,揚起幾縷,飄搖散在空中。
墨允恩自說自話:“相渡說,是被撐死的。你說說,這群不爭氣的,怎麼死也死得這般沒水準。”
“……”
回應他的,自然是柳垂澤的毫無動靜。
“你應當嫌煩…”墨允恩苦笑,收了後話,“ 罷了。那便不說了。”身後躍騰起絢爛煙火,流光溢彩,連綿不止。少年仰頭靜賞良久,後指骨搭上輪椅,道,“今日春節,前庭好熱鬧。我陪你去那裡守歲。”
互相道完祝福,用完晚膳後,所有人都繞到空曠雪地上。粉牆黛瓦,臘梅點點;柳清早些時候便吩咐柳玉將購置的煙花搬來,眾人擁簇上前,各取所需。尋著地方玩煙火。
引信騰沖夜幕,四下飛濺開去。陪襯著璀璨星漢、雲霧風雪,墨允恩也取了一支煙花,燃著放至雪地,不多時,綻與長空,砰砰作響。
彩光交相輝映,倒映於他們含著笑意的雙眼。喃喃低語,喁喁憐詞,墨允恩默默伸手,攬住柳垂澤的肩,將他的側腦抵上腿側。又揉了揉他的發頂,終是無奈一笑,心道……沒醒便沒醒吧,大不了,我就這麼陪你一輩子。
可是清風明月展露世間,一漾鐘聲悠蕩於天地。仰頭方初釋懷才多久,驀然感覺廣袖被輕扯……桂花清香時隔短短且漫長的一載,再次近了他的身。
呼吸霎時停了。
猝然回首,垂眸。長風掀起鴉色長發,細雪穿透袖間。香霧迷了彼此眉眼,情愁一載,多少日夜,只求,此時笑顏。
若有獨梅攏清雪,散盡愁苦續相思。
從前種種,從此之後再不作數。
但至少這一世,他們不會再留有遺憾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