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自己從夢境中掙脫出來,與不見多日的尚明秋再度相見時,居然僅靠一冊話本便打破了寒暄假象。他揚手,將冊子拋給頭疼欲裂的墨允恩,少年快速接過,粗略一翻,字字句句,悉數慘悽。
原來,柳垂澤為何會那般偏激,一切緣由皆因這則故事而起。
尚明秋道:“陛下。”
墨允恩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你莫怪他,這是他身不由己。”尚明秋垂下睫羽,困難道,“若陛下能改去這段命數,或許前坐種種……”
都能因此,而徹底改寫。
墨允恩嗓音沙啞,悲痛欲絕。心道改什麼命數,他已經藥石無醫。
兵馬入城,破境屠賊。宋聞美所言不錯,他的那批將士最是命硬難殺,鏖戰幾時才勉強止住,禁軍傷亡慘烈。花嫁同曹衡策馬殲滅數千螻蟻,負傷沖入朝堂官道時,不禁僵在了原地。雪地朱紅不絕、禦史遍體鱗傷,望見胸膛毫無起伏枕於國君腿根的柳垂澤時,花嫁張口又閉上,猶豫良久,才道:“……陛下。”
陛下面如死灰,心如刀絞。六神無主瞥二人一眼,什麼也沒說。
此時,李權貞推著尚明秋姍姍來遲,猝不及防目睹這副慘狀,倒吸一口涼氣,小聲兮兮:“柳大人他——”
眼前紅梅斑點,將他們掩於其後。沉默觀望良久,尚明秋忽然嗤笑一聲,彷彿有什麼在此刻瓦解:“他媽的…柳垂澤。”
音色清冷含怨,散在風裡,空靈且無力。
“你活一次,是會要了你的命嗎?”
寧雍八年,深冬。古道蒼雪皎皎,溪河冰封,梅盛萬裡。
一朵紅梅從山巔飄轉而下,穿過喧囂華街,百姓衣角;掠車而行,至多不過落在無人之地,或是朝堂金殿琉璃簷。反複跌宕,周轉流浪,輕盈地歇在龍椅周邊,年輕帝王伸手撚起,舉到鼻前輕嗅幾回。
待他輕笑完,高臺之下有朝臣出列:“陛下。”
年輕帝王懶散掀眸,道:“怎麼?”
“今年的梅花開得甚好,不知陛下可有去看看。”
“尚未,”年輕帝王甩了甩玄色龍袍的廣袖,道,“孤家寡人的,欣賞什麼梅花。”
那位臣子退下了。
不過時,又有一人出列。深紫官袍,面容幹淨,正是昭燕之戰後被召入宮中彌補百官空缺的傅絲竹。他一作揖,道:“陛下。”
“嗯,”年輕帝王開小差,敷衍道,“你也有事?”
“有事。”
“也是讓朕去賞梅的?”
“……不是,”傅絲竹噎了一下,說,“是國師託微臣向陛下捎句話——”
話音未落,滿朝文武驀地豎起耳朵。年輕帝王則是愣了愣,隨即急切地傾身:“快說。”
“呃,”傅絲竹深吸一口氣,語速奇快,“國師說禦史大人體弱多病這才剛把傷養好又轉眼染上了風寒,並且不論他與丞相大人如何強灌湯藥以禦史大人如今這副身子也無濟於事,所以國師讓微臣問一下陛下您看此事怎麼整?”
墨允恩豁然站起身,果斷道:“把其餘人都召進來!”
片刻後,揣著看戲之心的文武百官個個側首斜睨。走在前頭的是丞相與太尉,只見曹太尉板著張臉屏息入殿,眾人目光火熱,饒是近乎全瞎的尚丞相也無法承受,抬袖掩面,分外汗顏。而走在……哦,不,確切之說應當是死在後面的柳禦史,則由蒼溪穩穩推入殿內。雙目無神,血氣虧空,唯有微粉膚色彰顯他仍有一絲活氣。淑人君子的禦史大人就這麼被推了進來,白紗製衣,側尾垂襟、耳後白發與發上白曇交相錯映,一股翩翩仙氣散發周遭,諸位大臣不禁感嘆真是天仙下凡。
老臣習以為常,按國君意思朝其作揖行禮;而新臣就顯得不太端莊沉穩,一時被美色迷了心智,回神過後,便直接與走下龍椅的上司直面對視。
”......”
要命,這是什麼眼神?
三公兩病一立,兩活一微死,眾人皆感嘆,說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陛下,”尚明秋拱手,仰頭道,“其實您可以下了朝再來見柳大人的。”
墨允恩火速撲向柳垂澤,確認他心口癒合,頓時放下心來。隨即不顧禮部尚書沈大人一臉肉疼的神色,托起他軟白無力的手,急道:“這手為何這麼涼?”
“.....他現在還是死的啊,”曹衡見招拆招,毫不留情,“死人的手,可不就是涼的麼。”
尚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