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失去支撐,柳垂澤向前傾倒。額心抵上樑柱,餘光掃過已經沒有呼吸的宋聞美,艱難喘息,雙手劇顫握住刀刃,慢吞吞地將其拔出腰腹。銳鋒拉鋸血肉,隨手丟棄血染刀身的利器,已是冷汗淋漓。幸好躲得及時,角度有誤差,沒讓宋聞美刺傷要害。低眉,視線朦朧,大致得知傷痕深淺大小,斷斷續續喘完一口氣,捂住腰腹傷處,緩緩起身。
將腳邊割刀踢到宋聞美倒下的地方,他嚥下一口血,舉步維艱走至殿外百階上。
從何來,從何由去。只剩下最後一個威脅。
百階到半,柳垂澤腳步一滯,猛地掀眸與官道上獨自赴約的薛複雨對上目光。頓時放軟了態度,疲倦道:“薛樓主。”
薛複雨這幾月來清減許多。層疊青衣下,是狀如白骨的肉身。默默盯著他走到面前,薛複雨嗅到濃重血腥氣,對此並不意外,開口回應:“禦史大人。”
“你來皇宮…是要尋宋聞美嗎?”
傷口再次崩裂,臉色扭曲一剎。柳垂澤弱聲相勸,道:“別去了……他死了。”
薛複雨無動於衷,看著他,道:“柳大人殺的嗎?”
“是啊,”柳垂澤扯了扯唇,有氣無力,“宋聞美起兵謀反,理應當斬。只不過如今局勢不明,怕等援兵來時有不測之事…先下手為好,總歸是最保險的。”
“進城之初便見花大人組織攻城,現下宋氏旁枝也該被一舉剿滅了。”
無意瞥見柳垂澤腿根在抖,薛複雨瞭然於胸,意味深長地道:“安定亂世,柳大人,你功不可沒啊?”
柳垂澤斜倚石柱,掌心反複摁壓裂口,麻木道:“僥幸罷了…”
想了想,他又問:“不知北境王現在如何?聽聞他大病一場的…現如今應該,好全了吧。”
“……”
此話一出口,場面霎時沉默。
牆根殘剩的那棵殘梅胭脂點點,被初陽染亮、被朔雪淨骨,晃悠悠地從枝頭謝下,飄轉到薛複雨頸邊疤痕。
那初愈之疤顏色尚淺,有規律,看上去像是人為的牙印。
紅瓣輕柔著,似是逝去之人吻了上去。薛複雨上前幾步,用氣音道:“…秦嘯他,沒了好幾個月了。”
意料之外。柳垂澤一愣,錯愕抬頭:“怎會如此……為何提前這麼多?”
“是啊,怎會如此?”後半句散在風中,他沒能聽清。觸感隨風徹底殆盡,薛複雨嗓音沙啞,道,“可我也想知曉…柳大人,”
柳垂澤嗆出一口血液,狼狽仰面。
“秦嘯當初,究竟是被誰陷害到那般田地,”此刻,他就像個全然丟了三魂六魄的行屍走肉,語調始終平靜如一,可用詞卻偏執,一字一頓,拷問著,“莫名被奪權,又碰巧與我碰上;其中巧合早令人匪夷所思。後面更是出其不意……我廢寢忘食、茶飯不思查遍天下情報,可最後的結果卻如何只有一個……”
五指攥緊心口衣襟,他彷徨至極。看著薛複雨自虐般自問自答,感覺不是滋味,可他也言不由衷,百口莫辯。
說到最後,是薛複雨望了過來、那雙明眸昔日黑白分明、動情剔透;如今卻布滿血絲,眼底烏青一片。任憑他人一見是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但在柳垂澤看來,只是痛失摯愛的萬劫不複。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柳垂澤渾蛋似的懶懶一笑,承認道:“是我之手。”
緊皺眉宇舒展開,薛複雨釋懷一笑,道:“果然……”
凜風吹散松雪,他輕語:“可你知道嗎?”
薛複雨:“什麼?”
“秦嘯從一開始便知我計劃。他選擇以命助我……這都是他自願的,”柳垂澤說,“但是…這一切問題……全都出自你,薛樓主。”
“荒唐,”薛複雨難以接受,惡聲道,“臨死之前秦嘯曾求我救他一命,說明他本就不願捨命幫你……當初字字真言,你如今又在信口雌黃些什麼?!! 敢做不敢當嗎?!”
柳垂澤望天長嘆:“所以我才說,計劃中唯一變故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