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去煮春茶,暖風細細,又假寐片刻,臥在躺椅上的青年微微掀起眼瞼,眸光閃爍,尋著少年離去的方向,默默望去。
春,他們一齊騎馬踏春,下山遊玩一番,必要時偷偷懲惡揚善,清閑自在。
夏,他們赴往杭州,共賞煙火共放河燈,雙目遠眺,滿溝上皆是一片繁華景。知足常樂。
秋,自行秋獵,入夜之際幸遇林間夜幕星漢一觀,璀璨星風之下,絢爛彩光躍然下,口言心悅於他。
冬。
大燕政變,先帝崩逝,太後孟雁命人搜尋太子下落,翻天覆地。
待柳垂澤歡歡喜喜從城中趕回寺廟時,早無了蹤影。
寧雍末年,新帝暴政,魏民嘶嚎沸反盈天。大昭兵馬攻入城池,國土破滅。
彼時,柳垂澤已是親封的禦史大夫。他手執利劍,逆腥風血雨而來,最終跪在那金玉朝堂,揮劍自刎,君子殉國。
血流蜿蜒,他不住淌淚,美目一閉,死前一切都在溯回。
那日荒涼料峭的冬夜,他慌慌張張,沒有找到。不願相信這殘忍的事實,便只好一路往皇城去。
他做過醫者、劍客、先生,為達目的,拼了命地積攢盤纏。路途遙遠,花費半載,終於抵達,一路上聽百姓誇盡新帝作為如何,柳垂澤聽了高興,冒險輕功潛入皇城,最終在禦花園中探到了他的影子。
那時的墨允恩,身著玄袍,頭戴玉冠。長發如瀑傾瀉而下,在月色下好似一筆暈開的墨跡。
當真是意氣風發。
他在採蓮,手捧一朵嬌美轉了身,只是蜻蜓點水一掃,便僵住了身子。蓮花從掌中滑落,墜於地上。柳垂澤喜出望外上前一步,還未說話,便被對方抱了個滿懷。
少年似是害怕這是自己黃粱一夢,將他抱得很緊。柳垂澤愣了好久,逐漸回神,垂眸不語,過後,抬指替其理了理額前碎發。有口不言。
見他一直哭,柳垂澤只能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笨拙地哄著。
至此,他參與選官,被封禦史。喜恰祥和。
帝王與他再續前緣,恩恩愛愛,山盟海誓,天荒地老。
卻在第八年出了大事。
他照常去議事顧說事,卻無意捕捉立後字眼。只可惜,盡管他努力不使自己失態,但還是定力不足,心涼得徹底。
大殿內,抬眸對上的,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堪比冰雪的眼神。沒有昔日任何情意,只有初見時的冷漠與疏遠。
且墨承意一開口,便是這麼一句:“你是誰。”
柳垂澤遍體生寒,他不明白。
他親眼目睹他們共拜天地,琴瑟合鳴,花前月下,感覺心很痛。
新後囂張嬌縱,酷愛玩弄懲戒下人。是以,後宮烏煙瘴氣,朝中百官無人敢送女入宮。
百姓苦不堪言,一切都亂了。
這一日,柳垂澤下了朝,垂首走出大殿,正欲走下百階,緊接後背經人一撞,官帽掉落墨發披散。晨風吹拂,墨發飛揚,模糊了天邊懸日。他錯愕回頭,被珠簾阻了視線,眼眶酸澀非常,片刻淚水凝於臉側。
清淚久陷風中,早已涼透。墨允恩替其揩去,渾身抑制不能地顫抖。
連帶著聲音也是亂的:“…我回來了。”
清風撫過發尾,又道:“垂澤過得好嗎?”
柳垂澤心疼如摧折,無力垂下手。
自然是不好的。分明糟糕透了。他想。
這天夜晚,他正將合衣躺下,渾渾噩噩度過這一天,就聽柳玉來報,說門外有人找。趕忙披上大氅,衣服都來不及穿上,光著足,踩爛一地桃花花瓣。月色灑入曲廊下,柳垂澤不敢放慢腳步。樹影婆娑,霧氣濛濛,他停下了,看著坐在廊柱垂首沉思的墨允恩。少年穿紅,神情頹唐,柳垂澤走近,蹲下,溫柔道:“怎麼在這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