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多年前,義州柳府。
當今大燕所任禮部尚書一職之官柳明能,是位秉潔高潔,行事手段雷厲風行,卻並不過分狹隘小氣之輩。向來安分守己,恪守本職,其因脾性溫潤氣質儒雅,在當地頗有名聲。一生侍奉了兩代國君,學生眾多,人情世故收放自如,應對自如。於水深火熱,硝煙暗湧的朝堂之上素來臨危不亂,擅會自我排遣,故而沒什麼宿敵,但忌憚之人不可避免。
膝下並有二子。長子離家,次子從官。
卻不料一日突發事變,義州遭毀,柳府上下舉家南遷。逃亡途中,柳府之主柳明能病魔纏身,死於遙遙路途間,屍骨未寒,就被賊人斬了首。
而次子流落他鄉,在窮鄉僻野之地有幸尋到破寺一座。於此休整,後寄書以兄,終究石沉大海。
從此,柳家次子自給自足。暫且隱瞞身世,靜等佳音。但某夜寒風呼嘯,撞散寺門,躲進一個比自己略小幾歲的少年,是以他登時抽出袖劍,眉宇間陰霾盡顯,看清來人後卻是長久地難以置信,與恍若幻覺。
柳家次子手握鐵刃,但渾身都在抖,分不清是被嚇得,還是被別的什麼給驚擾的。為掩錯亂,只好眼神冰涼,質問道:“你是誰?”
少年被他嚇到,顯然是沒想到這裡還會有人,心慌意亂下只好磕磕巴巴:“我,我叫墨允恩。”
柳家次子:“……”
是他。
知是故人,他收回攻勢,淡然地道:“你怎麼找得到這?”
“宮中有人要暗殺我,情急之下被公公扔進一間馬車,”墨允恩眨眨眼,“再醒來便到這兒了,但沒曾想他們居然還能追來。我不是壞人。”
柳家次子冷哼:“誰在意。”
墨允恩直覺此人對他態度惡劣。關好寺門,轉身湊近,蹲下,伸出一雙凍到紅腫的手,用火暖著,道:“你可真兇。”
“…”柳家次子脫衣動作一滯。
“看清我的臉,”他褪下外袍,只著皎潔單衣。掰過對方的臉,低語,“再敢說我一句試試,我保證下一回定將你打死,棄屍荒野。你就這麼爛在這片方地去。”
澄黃火光搖晃,明澈且淡薄。他藉著這個瞧清了此人清秀斯文的面孔,霎時失神,心跳落回原處。抬手,食指滑過那雙清淡杏眼,終究停止眼尾紅痣,蒼白指尖撚著的那朵小紅梅恰好別上,在墨發間。隨後,他摁了摁。
柳家次子睫羽輕顫,倉皇偏過臉,又被他堪稱小心地轉了回來。
墨允恩歪著頭,靜靜瞧著他。
很好看。但是……
心緒複雜半晌,才道:“你可知道,我很想你。”
柳家次子閉眼,輕罵:“……滾蛋。”
轉眼入了春。
寧雍初年,墨允恩剛滿十七。按他自成一系的說法,再過完一年生辰,就算成年了。相當於古代的及冠。
柳垂澤雖然總是對他愛搭不理,態度疏離,但歸根到底,還是忍不下心來。捱到他生辰這一日,驟雪紛揚,墨允恩坐在寺門長廊下仰頭,靜默賞了半天紅梅。豔麗熾熱之色灼疼他的眼,心中極度孤寞與寒涼。他揉了揉熱淚盈眶的眼,咬緊牙關,可憐又難過地回首望向寺門內,又轉回去,徹底垂下了頭。
不消多久,臉側一縷暖流淌過。墨允恩抬眼,標奇發現,那是一碗桂花元宵。
再順著清瘦秀氣的指骨往上索取,便是一張溫柔,又故作倨傲的臉。
墨允恩張張嘴:“你……”
“在外面坐什麼,還嫌不夠冷?”柳垂澤不由分說,一手端著碗,一手拉著他的手往寺內走去。面無表情地道,“看你可憐,今日生辰,我陪你過。”
墨允恩訝異,彷彿覺得自己深陷美夢,目光渙散:“你居然願意搭理我。”
誰知柳垂澤扭頭嚴肅警告:“再吵,我不給你過了。”
日月如梭,春秋冬夏。自那一夜,似乎所有怨恨與不堪皆隨著風雪一併驅散,或是於那碗甜食化解。此後,柳垂澤身處在何處,二者形影不離。歲月悠然,細水流長。某天清晨,柳垂澤在院中躺椅溫書,許是日頭正好,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歇下不到半個時辰,墨允恩從山下城中歸來,途經翠湖順手摺下桃花一枝,以供柳垂澤賞玩泡茶。
低頭了踏入院內,白靴被露水洇濕。見柳垂澤睡得安穩,心尖陡然有暖意轉流四肢百骸。他動作輕柔地解下大氅,抖擻開,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