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燈四起的長安城浸於夜色間,人語喧囂,市井熱鬧鼎沸接連不斷。
柳清瞧什麼都覺得新鮮,到處亂晃,不多時使買下了滿懷的吃食用具,數量可觀。彼時站在糖水鋪前,一串糖葫蘆糖衣薄瑩剔透,山楂裹入其間,顏色賣相都是上乘的。散發淡淡甜蜜香。柳清饞蟲都被勾了出來,嚥下一口唾沫,轉頭迎上柳垂澤慈愛自若的眼神。
鬼使神差,他神緒恍惚一瞬,油然而生一種“大人就是我親哥”的錯覺。嘴皮子功夫比動腦快:“我想吃。”
“怎的今日這麼嘴饞,怕不是又嫌棄劉管家手氣,沒用飯吧?”柳垂澤淡著笑瞥其一眼,拿過糖葫蘆結了錢,遞給他, “甜食不可多吃。等會我帶你去找個攤子喝幾杯茶解解膩。”
柳清一口咬下,臉頰一側鼓起。含糊不清地道:“大人,你真好。簡直就是我親哥。”
柳垂澤見他步伐不甚穩安,便從他懷中取走部分物什,邊走邊道:“我何時不是你兄長了。”
柳清雙眼泛光,開心得難以言表:“那我以為只是表面說說而己嘛。”
“……你哪來這麼多小心思,”柳垂澤忍俊不禁,看著他吃東西, “日後你想喚喚兄長便喚,怎麼舒服怎麼開即可。這有什麼。難道我在你心裡原來是這麼拒人於裡之外的模樣嗎?”
柳清連連否認,嚥下滿嘴酸甜:“不是不是!哎茶攤到了兄……長,你應該也渴了吧?我們快去佔個座吧待會兒沒位置了…”
話音未落,他便大步流星朝茶攤奔去,臉上臊得很。柳垂澤看他一副痛心疾首,悔恨到語將舌頭咬下來之憨態,不禁感嘆真是笨到可愛。分外無奈,輕輕搖了搖頭,抬步跟上。
柳清解決完糖葫蘆,轉頭便去拆那用油皮紙包紮的一袋桂花糯。剛翻折至一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道:“兄長,你想不想吃桂花蜜餞啊?”
正在飲茶的柳垂澤一頓。貼心倒滿一杯茶水推向他,莞爾道:“是你要吃吧。”
“我哪有一一”柳清當即不滿叫出聲。卻見對面飲茶的柳垂澤眉間緊鎖,正感到困惑,柳垂澤便起身了。
柳清身軀一覆:“怎,怎麼啦?”
未回應,柳垂澤眸光一暗。
“清兒,你先在此地稍等片刻, ”柳垂澤將荷包放至桌上,側身同走來的攤主說了幾句。複側眸,目光落在他身上,輕聲道, “要喝什麼只管向這位攤主要,我已付了白銀。”
柳清直覺不對勁,神情嚴峻:“兄長,發生什麼了嗎?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要等你嗎——”
“過不了多久,柳玉會來接你, ”柳垂澤明顯只打算回後面的問題,避而不談前者,說完轉身就走,“不用等我了。解決完一些事我自會回去。不必擔心。”
逆人流而往前,途經紅橋楓樹濃,河清泛孤舟,樂音人語全被他棄之身後。踏入一條昏暗小巷深處之際,頭頂倏然躍下一抹蒼白的身影,肩披緋紅,手執一條與他十成相似的銀鞭,幾乎是悄無聲音於他面前落地。
柳垂澤右手隱入袖裡,屏息凝神,在等一個出手的好時機。
卻不料此人一反常態。譬若修竹之身姿皆以月輝為邊,見到柳垂澤驀地收起武器,看意思並無動手的意欲。
這也倒是好事。可柳垂澤仍未放鬆,掌心抵著的是銀鞭骨刺。冷冷觀察須臾,笑意加深地道:“你是誰?”
白衣男子朝他走來,腳步輕盈有序,彷彿並為因柳垂澤狀似威脅的語氣,而怯懦害怕。堪堪離他僅有半臂之距才停止動作,抬手撫上柳垂澤潤如白瓷的側臉,珍惜似的就這麼捧著。眼神無盡慈愛,與眷戀。
柳垂澤人都傻了,完全沒料到這種情況,見對方無意撤回,便自己先行偏開臉,咬緊牙關,態度由緊繃變為迷茫,現在還有點羞憤。瞪著他道:“你……”
“我不是壞人,”白衣男子溫柔道, “我此番尋來,是因為有事想與你相抵相助。畢竟目前除了你之外,不會再有第二個個人能幫得上我。”
柳垂澤後退幾步,驚奇發現此男子竟與自己一般高,目光稍斜時,才瞥見原來他右耳垂還墜著紅玉耳墜,泛動著潤和明澈的光澤。
襯得他膚色更加雪白幹淨。
依舊看不清面貌,以純白麵具覆面。他這下篤定對方沒想跟自己動粗了,輕嘆一口氣,歪頭道:“我沒那麼有本事。”
白衣男子不依不饒,肯定道:“你可以的。”
柳垂澤軟下語氣道:“公子也太看得起我了。且不說在此之前你我素未謀面,現下也是連點頭之交也稱不上。你又莫名要求,要在下如何幫你。”
“我認識你。”他忽然坦白。
柳垂澤一愣:“但我不認識你。”
“不, ”白衣男子不由分說,隔著面具,久久凝視著他,“你也認識我。”
柳垂澤強顏歡笑:“這玩笑可不有一一”
話音末落,白衣男子索性取下白麵,低垂睫羽顫然。甫一看清此人容色,柳垂澤心底大駭,下意識撤回幾步,脊背抵至牆根才勉強穩住身形。
眼前的人,在他平生從未接觸,卻又日日相伴,從未與其笑談共歡,卻又如斯悉知熟悉。不怪他反應過激,只因白衣男子面相溫和文雅,粉唇微抿,垂首之處恰巧能令月色映出那眼尾的硃砂痣。一顰一笑,一舉一行,甚至是一言一語,皆是那般驚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