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知道柳垂澤見著自己看話本了。
簾外暖陽傾斜,溫了茶水。柳垂澤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曹營校場空曠遼闊,三面傍百丈高牆,以此抵禦外來威脅與波動。西面歌榭芳臺連線水雲天,與臨時樞密院相通。嚮往更深處,花園錦簇,鶯歌燕舞,華燈如晝映入眼簾,振動一泓氤氳。
柳垂澤下了車,粗略環視一遍,發覺周遭遍地香車卻不見人。所有都分外眼熟,對得上號,唯獨不見墨承意的。
此時從寬闊石道走來一名少女。她步伐輕快而不莽撞,見到柳垂澤時頓了頓,小聲道:“大人。”
“不必多禮, ”柳垂澤瞧這女子神態畏縮,不禁自我反省是不是方才語氣稍重。遲疑片刻,溫和道,“是你家大人讓你來引路的嗎?”
女子安靜不語,隨即一雙皓眼死死盯著他。唇角逐漸變成詭異的角度,就彷彿她中了魔。
柳垂澤蹙了眉,想到什麼,登時心下一凜。走過去抬手卡住她的臉向上抬,大致掃過心中瞭然,沉聲道:“你……”
話未說完,那女子忽然從腰後抽出一支短劍,抓住柳垂澤臂膀,力道精悍不可阻攔。她笑了好幾聲,青如細鈴破裂刺耳瘮人得很。柳垂澤立刻銀鞭出袖,折斷她鉗著自己的那隻手,女子手臂垂落斷骨,霎時慘叫連天。
遠處燈火煌煌,人語漸沸。柳垂澤暗覺不妙,容色淡淡地俯視那倒於地上,斂眉欲泣的女子,可偏偏她傷勢嚴重,那眼中卻含著的全是算計與沾沾自喜。
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這條手臂今後是否會廢掉,只求將禦史大人拉下水即可。
但是她沒料到,那柳垂澤似笑非笑瞥了自己一眼,下個瞬息甩鞭擊碎腳底石板,幾條可怖裂溝隨之形成。
柳垂澤當面點了自己的xue,昔日不至於致命的舊傷撕裂開,往外汩汩滲血,頓時染紅了雪衣。
一連操作行雲流水完成,他收回銀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女子:“……”
這是在做什麼,她不想知道。
不消多時雲集的官員便都魚貫而入般趕來了。為首的工部尚書兩眼一黑,疼惜地看向那前不久才磨合好的白玉大道,心境猶如滄桑老僧。
“柳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有文臣看到如此慘狀,不忍直睹,大驚失色。不待那女子反應便一個箭步沖上前去,途中還撞了她一下,使得她險些摔倒在地。
也是難為他年近五旬還跑得這麼快了。
女子見柳垂澤被眾多文官圍著,不滿地撇了嘴,正想腹誹幾回合,轉睛一看,便對上了曹衡冷涼刻薄的目光,
“…”
她就不該聽信那人的謬言。
禦史夫人緣名聲哪裡是差到令人咂舌,分明是這群百官捧手中的玉。
柳垂澤本欲因此將眾人引來,藉此發現那女子的端倪,從而順水推舟處理此事,也順便拒了這場邀約,也好與薛複雨暗中聯絡。但忠心可鑒正日昭昭,一群朝臣對他動手動腳,上下其手堵著血口,柳垂澤經他們一番折騰,不負眾望地被迫蘇醒。
幽月墨雲,璀璨星漢。
柳垂澤:“………”
他氣笑了,早知道下手再重點的。
事後,曹衡命人將女子暫時關押,就在校場地牢裡。待帝王前來以供審斷。這行事匆匆,大起大落的,柳垂澤在婢女的引路下走進一方淨地,偏頭要了幾片桂花香薰,點著火焰,燃起安神香才安心入浴。
渾身放鬆,他腦中忽然閃過一枚熟悉的刺繡圖案。
美輪美奐,形態奇異,色彩妖媚大膽,是八翅蝶沒錯。
但是這與北境王究竟有無關系…
柳垂澤眯了眸,眼波有水霧蕩漾。他攬起一捧清水,待手中無存時,皺緊了濕潤好看的眉眼。
林海綠濤,風過有痕。郊外密林深山中有豆燈一盞,點亮了整間竹屋。夜風入屋吹散了宣紙柴草,其上滴落幾處血斑,已然發黑幹硬。
一名身形臃腫矮小的男子,正穿著夜行衣倒在地上,雙手被縛於腰後,頭發淩亂不堪,身邊還掉落了一支劍。看打扮,不難辨以此人是名刺客,但如此身材…恕他直言,語氣做刺客,倒不如讓他去殺豬。
墨承意嗤笑出聲,音色清冽幹淨。換作平日裡應當稱得上溫柔繾綣的聲音,至今也便成了另一種味道。
他坐在太師椅裡,雙腿隨意分開,肘關節搭於膝骨,聽上去煞是溫柔地道:“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