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承意低著首,攥緊韁繩的手背青筋暴突。頭痛泛泛而起,是他最討厭的感覺。
腦海裡他望見戰火連天,燎燒著山河破碎,皇宮內東院早已堆砌不下千具屍骨。那寬闊平坦的四方清湖浮滿了死人,變成了一汪濃稠的血水。瓊樹玉枝盡數枯敗,折損,此地無人生還,遠方的戰士仍在捍守家國。
他自殿中穿來,在那拱月小石橋上見到了親和心悅的君子。柳垂澤渾身上下血汙遍佈,火光澄亮鍍上他的側顏,目光觸及那瞬間,卻是令他胸腔驟寒。
因為柳垂澤昔日含情溫煦的雙眼間,失了神采飛揚,沒了溫潤儒雅,更不見多年以來的意氣風發,只有可怖刀痕縱橫,爛眸中流淌著血,順著臉頰淌下於下巴彙聚,就像落淚了一樣。
墨承意想動,卻無濟於事。頃刻間獵風乍起,他們衣袍狂翻,柳垂澤笑著看了他最後一眼,隨之轉了回去,傾了身,一頭墜入那如深淵般的血潭。
生死之際,他連那最後一角白衣,也沒能抓住。
拜託。這又是解鎖什麼新劇情了。要命。
……
柳垂澤拽他下了馬,大致檢查一番瞧出不對勁。扶他在樹根坐好,自己則蹲在跟前,伸手想去檢視傷口。
下一秒,墨承意猛然抬眼,那眼眶猩紅,彷彿含了天邊霞火。柳垂澤愣了須臾,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墨承意抱住了。
柳垂澤不明所以,但還是抬掌順撫幾下,道:“疼嗎?”
方才畫面至今仍歷歷在目,情緒驅使,他一時忘了口是心非:“疼死了。”
“多疼?還能忍嗎?”
“我忍不了。”
墨承意突然握住他的雙肩,目光不停打量,神色張皇關切,就好似…他在確認什麼事一樣。柳垂澤只覺好笑,心道莫不是經那鳥一砸的功夫,竟然還會使人降智。卻見下一刻對方桎梏住自己雙腕,視線隨之模糊,唇上即刻抵上一片微涼柔軟。
幾分鐘後,柳垂澤還是茫然的。
還不待他繼續茫然下去,右側密林穿來窸窣動靜,忽然閃出一道嬌俏的橙色身影。
一名女子牽著駿馬,手執弓箭,同時也在小心觀望,一邊摔韁繩一邊小聲唸叨:“還逞能,你死開啦。陪你跑了半天馬都快一命鳴呼了也沒捕到一隻獵物。還是得靠本小姐。我剛剛射的鳥呢?”
見無人應答,女子嬌嗔訓斥道: “墨承奕!你趕緊給我找出來!”
二人皆是一怔。墨承意原以為這聲名字喊的是他,皺了眉剛要冷嘲回去,又聽另一道熟悉且討打的男聲扯著嗓子大聲應話,聽語氣,還十有八九是諂媚:“我跟你說,你那隻鳥要是砸到人了,別人指不定會恨死你。”
橙衣女子性格潑辣,說話風格也是如出一轍:“怪我??又怪我???是他們自己技藝不精躲不開,我替天下掃除一些廢物還有罪——”
話音未落,她在一片花枝密密間瞧見了兩匹汗血寶馬,正在低首乖乖吃草。而在馬的後邊,那巨大的樹根兒上,正交疊著兩道身影。一白一黑,經渭分明。她起初看清對方面孔,一愣,見到墨承意額前滲血的傷口,又是一愣。然後低頭一隻死鳥映入眼簾,便徹底呆住了。
要死,她前不久剛罵了墨承意是廢物。
橙衣女子心思急轉,立馬組織好了言辭,杏眼彎彎:“啊,天仙下凡。我見到神仙啦。好稀奇。”
墨承意:“………”
柳垂澤還氣著呢,沒看清女子面貌便站起身來,背對著她,對墨承意皮笑肉不笑:“誇贊你英俊呢。”
看錶情,禦史大人是真打算讓他自生自滅。
墨承意有些後悔了。細細想來,剛才就不該得太粗暴,應該要再溫柔些的。
當然,他沒考慮是禦史大人臉皮薄,氣急敗壞的原因。
橙衣女子見氣氛微妙,擔心再這麼僵持下去便更尷尬,於是打算先入為主,僵硬地開了口:“對了,我叫淩福憐。你們應當聽說過我的名字吧?”
……這何止是聽過。
墨承意目光頓時能同那料峭陡崖相媲美。嘴唇蠕動,有些無話可說。
再轉睛一瞧。
柳垂澤神色平靜如初,只是在某個瞬息間閉了閉眼,眸光深斂,更顯無言以對。
墨承奕看著這三個人湊到一起,當真是膝蓋一軟險些跪了。如今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朝帝王,禦史大夫,慈州淩氏嫡女…
這他媽妥妥的虐戀狗血標配元素。
唇顫了半天,他才訕訕道:“我說,我不是故意的。陛下你信嗎?”
墨承意正煩著,抬指捏了捏眉心,莫可奈何:“…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