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青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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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一直很想寫佟哥和小房子從出事前的“朋友”到愛人這個過渡時期的二三事。還沒褪去愣頭青氣息的佟哥、以及還無法從殘缺陰影裡走出來的小房子。我一直猜想,他們那時是如何堅定在一起這一決定的,他們內心是否有過掙紮、猶豫、煎熬、無法適從……他們又是怎麼沖破內心的牢籠,沖破那個時代世俗的偏見和束縛,我真想知道。
但《碎玉投珠》裡很少涉及相關的背景和資料以供參考。我只能任自己的想象信馬由韁,試圖用有限的文字抵達那片未知的密林……
……
據那鮮血和泥濘混合的髒灰褐色的一天,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房懷清從醫院病床上轉到佟沛帆新家的木床上,已經小半月了。為堤防仇家來尋,佟沛帆換了住址,搬到一處很偏僻的舊巷子裡。
佟沛帆那時剛接手瓷窯沒兩年,本應該整日泡在瓷窯裡,接活監工磨經驗。惦著房懷清的緣故,一天能騰出大半天的時間往家趕。
說是家,其實也不過是小巷子裡的兩間小房。
佟沛帆這些日子裡,從沒見房懷清笑過。別說笑了,一張弄丟了魂魄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揉皺的枯紙一般,無神,無光,無活氣。整日整日對著黑黝黝的牆壁發呆。
問他句什麼話,叫他一聲,彷彿是對著沒有盡頭的空靈的黑洞,字字句句石沉大海,音信全無,連迴音似乎都被吞噬殆盡。
最好的時候,也只是聽見他從鼻腔深處發出一聲木訥的、夢囈般有氣無力的“嗯”或者“哦”。
佟沛帆不想看他這樣,可也知道,不這樣才怪哩!換成其他任何人,佟沛帆相信,也不能比房懷清表現得更好。
先讓他自己試著接受一陣吧,過些日子實在不行,自己再去多嘴多事。其實佟沛帆也沒辦法,他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讓房懷清稍微好受些。實際上,這世上有些事,語言才是最無力的。
就好像你有一隻很稱心的玻璃杯,他流光溢彩,尤其是在太陽底下的時候,你覺得奇珍異寶也不過如此了。
然後有一天,你一覺醒來,發現那隻玻璃杯碎了。當然不是你打碎的,你甚至不知道是誰幹的,可能是晚上的野貓、窗外覬覦的兀鷲……總之,它碎了。
碎成一地玻璃渣子,人人避之不及,唯恐紮了手腳。你看見他躺在陽光的碎隙裡,昔日的光彩又折射進你眼裡,可你只覺得悽婉。
你只能看著,然後動手把他收起來,拼不好了。
你肯定不會對著這堆玻璃渣自我安慰,“害,不就是碎了嗎?碎了就碎了,碎了好,碎碎平安,沒事兒……”
你不說話,只是捧起他,看他悽美的破碎裡,蕩漾著你們已經晦暗了的往昔。
要麼告別,丟進垃圾桶,期待遇到下一隻玻璃杯。要麼視他為獨一無二的藝術品,拾掇好了放身邊,非他不可。
佟沛帆走第二條路。
這一個多月,每天晚上,佟沛帆都在小木床邊兒的折疊床上睡。怕房懷清晚上傷口疼,怕他不舒服,怕他要喝水,怕他要去廁所,怕他又做噩夢,怕他……想不開。
房懷清除了沒笑過,也沒哭過。
渾身是血的時候,失血過多休克的時候,臉色蒼白如破裂的白瓷盤直淌冷汗的時候,上手術臺的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噩夢裡驚醒的時候……
都沒見他哭。
佟沛帆放鬆警惕,以為他這樣聰明、知命貴來投奔的人,不會去想做傻事了。
房懷清不是沒有這個念頭,只是傷口還未痊癒,翻身翻得狠了就疼,更別說去了結生命,他得先有力氣才行。出事了之後,他萬念俱灰,本想就那麼躺著把血流幹得了,可實在疼得厲害,就算死也不該是這麼個疼法。他強撐起頭倉皇四顧,發現事發地離佟沛帆的巷子不遠。他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意志力從血泊裡站起來,喪屍一般猙獰著邁出一步,又一步。路上沒什麼人,下著雨,他邊顫巍巍踏著艱難的步子,邊感受雨水沖刷著斷臂裡源源不斷湧出來的紅稠液體。血既滾燙,又溫熱,和著雨水一起冰冷滑落。
他拖沓至巷口時,遇到了幾個吱哇亂叫著逃離的路人。他們尖銳刺耳的驚叫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房懷清懷疑自己已經死了。然後他體力不支,一頭栽到青石子路上,他看見原本清亮的石子路被他的血染成了渾濁的紅。那濃稠的血像濃墨一樣,在積水的路面渲染起一副驚心的紅墨畫。
那個時候他放棄了,心想還是走不到他那裡去了。真可惜,下一次再見,估計要等下輩子了。真可惜,他家門前的青石子路也被玷汙了。
他靜靜地趴了一會兒,聽見“噼裡啪啦”雨點急急敲打地面的聲音,竟然聯想起小時候喪禮上聽到的鑼鼓嗩吶聲。遠處有人在竊竊私語,不敢靠近,隔著雨簾顯得飄渺虛幻,亦真亦幻,猶如天堂迴音。
鼻尖縈繞著鮮甜的血腥味和濕潤泥土的清新,雨水又調和了濃淡,那大概是死神的香水味。
突然,他聽到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叫喊聲,“懷清!”那喊聲由遠及近,由縹緲到近旁,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到來。房懷清已經閉了眼,懷疑是自己殷切的幻覺,卻分辨出那聲音裡的驚愕、驚恐、驚慌,還有混跡其中的難過和悲痛。
他暗自舒了一口氣,有人比死神快了一步。那人不是天使,不是上帝,不是救世主,因為那人的出現,死神的陰影就稍稍後退了。那道聲音發顫地抱起他,邊叫他的名字邊往外跑。房懷清發不出聲音,勉強睜了下眼,在佟沛帆懷裡只看見急促的心跳和他大喊“讓開”時震動著沉悶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