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總找我事兒?”佟沛帆起身走到窗前,開啟窗戶抽。
佟沛帆不是愛抽煙的人,大多在有應酬的時候抽,平時很少抽。一根沒抽完,就按滅在窗臺上。
帶著身煙味兒,還有飯味兒,過去親了房懷清一口,親在臉上,“你睡會兒?”
房懷清夏天有午睡的習慣,但是現在還不困,看了眼桌上的杯子,“佟哥,沒水喝了。”
求人辦事的時候才會叫聲“佟哥”。
佟沛帆提起燒水的茶壺去接了井水,然後熟門熟路地放在火膛旁的小火爐子上燒。蹲遠點兒等一會兒,很快就燒好。
燒好之後提回去,敞著蓋子晾一會兒,然後把吸管式的杯子裝滿。再找個小瓷杯裝一點兒,給人遞嘴邊,配合著兩片薄唇一張一合,稍稍把瓷杯抬起來喂水喝。
佟沛帆可以單手扛大件兒的瓷器,甩開膀子盤瓷窯;倒騰石料的時候一件件裝卸貨去擺攤兒,打架的時候基本沒吃過虧。也可以兩根指頭捏著一小杯子給人喂水,一勺勺、一筷筷地喂飯;每天早上細致的給人穿衣、洗臉、扒拉頭發;晚上蹲著給人洗腳,摟著人低頭親親;可以隨時照顧到房懷清的任何需求和小情緒。
對於體力活,佟沛帆有身體條件上的優勢。而那些細致入微的小事瑣事,則是情意與時間的産物,兩個人之間不必多言的默契。
房懷清躺在沙發上午睡,佟沛帆拉過沙發一角的小被子,薄薄的一層,蓋在他肚子上。
佟沛帆蹲著看他,三十三假設是三十三歲)的人了,臉還跟二十多歲時一樣,白玉似的,一點兒瑕疵都沒有。要真想挑毛病,就是這張臉平時太冷了,生人勿近。鼻子小巧,略挺,鼻子下面是比臉還能降溫的嘴。
紅潤的兩片唇,剛喝了水的緣故,泛著一層水光。唇角略微下落,倒是與通身冷冰冰的氣質相符。也只有佟沛帆知道這雙唇動情的時候有多軟,且溫熱。
房懷清沒睡著,一睜眼就看見佟沛帆近在咫尺的大頭照,一雙略向上揚的小狐貍似的眼,帶著點兒怒氣,“你幹嘛?”
房懷清的眼睛不算特別大,偏長些。眼角到眼尾彎曲的弧度有點像話本裡狐貍的眼睛,又比狐貍眼多些冷清,少些精明算計。
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佟沛帆對上這雙眼,能被勾了心神。根據經驗,這雙眼裡要是再盛些情慾和眼淚,才是最讓他欲罷不能的。
“佟沛帆!”見人一直盯著自己不動,房懷清有點兒惱,一生氣就直呼其名。
佟沛帆的思想立馬歸位,朝他笑笑,“看一眼怎麼了?你渾身上下我哪兒沒見過?”
房懷清的臉籠了一層薄緋色,惱羞成怒,最後也只蹦出一句,“你滾!”
佟沛帆露出得逞的笑,這招百試百靈。
房懷清原本是對著佟沛帆側躺,現在又轉了身子,平躺著問,“你還不去那邊盤窯?”
這是要攆人,佟沛帆道,“還早,等夥計們都回來上工,我看一會兒再過去。”
又問,“怎麼,煩我了?”
房懷清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晃晃的說,“你還知道?”
佟沛帆悶笑幾聲,站起身,“睡吧,我出去看看。”
夥計們零零散散地陸續回來了,佟沛帆監了會兒工,對著訂單核對貨物。又開著麵包車送了兩趟貨,才繼續去盤他的新窯。
路上,佟沛帆計劃著再買一輛新的麵包車,這樣他和夥計們都能去送貨,效率更高。
辦公室裡還算涼爽,外面驕陽似火,小樹林裡傳來的知了叫聲是最好的催眠曲。午後的空氣燥熱,令人昏昏欲睡。沒了佟沛帆的攪擾,房懷清很快就睡著了。
夢見了梁鶴乘,剛開始教他制瓷的時候,口中唸叨著“器要端、釉要勻、色要正、款要究……”,魔咒似的,房懷清老覺得這口訣像是另有深意。
然後就是和梁鶴乘恩斷義絕,那老頭氣得口不擇言、眉飛齒冷,“你愛怎麼作就怎麼作,但只有一句,幹咱們這行要懂分寸,沒了分寸只一腦子貪念,就算是富貴險中求,也落不得好下場!這是我說的,你記住!”
下著大雨,房懷清躺在泥濘和血泊裡,耳邊回響著雷聲和梁鶴乘警告的話。一扭頭,就看見剛被人齊齊砍下的雙臂,鮮活可怖。那之後,其實就沒有房懷清這個人了。
醫院病房裡,梁鶴乘形容枯槁,腹部脹大,已然風燭殘年的光景。攥著房懷清的袖口,探進去摸那粗糲的疤。譏諷不屑、失望憤恨,最後只化為氣絕的一聲嘆——手!梁鶴乘更希望房懷清富貴逼人、得償所願,這樣還能指著他的鼻子臭罵。可沒想到,他把自己一輩子的手藝精進和前途希望都賠了個精光。
最後一幕,梁鶴乘笑著嘆氣,就跟以前學手藝時一樣,叫他,“小房子,小房子啊!”
房懷清含著淚醒了,自梁鶴乘西去,這還是頭一次夢見他老人家。除此之外,也把自己有生之年頂糟心的事兒都夢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