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1974年9月16日。
晚。
天已經黑下來很久。
被江奕送到家門口的時候, 溫默家裡已經點上了燈。九月已經過了一半,但夜裡,村中還是蟲鳴依舊。
他和對方告別, 回了家裡。
家裡已經燈火通明, 聽得見粥在鍋裡煮得咕嘟咕嘟響的聲音。黑白電視裡似是在播節目,吵鬧聲夾著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在安靜的夜裡響得突兀。
溫默抱著醬油瓶,穿過院子,開啟了家門。
家裡有一股米粥的香味兒。
餐桌前, 他老爹溫文學坐在那兒,手邊一瓶白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夾著桌上的小榨菜吃。
樑上一盞吊燈, 照亮了家。
“哥!”
一個小男孩從沙發上跳下,高高興興地朝他跑來。這小孩穿白背心和大褲衩,雖說穿得也很簡單, 但衣服瞧著很新,背心白白淨淨。
反觀溫默, 身上衣服舊得發黃。
小孩兒叫溫舟,是他弟弟。村邊水路多,老溫兩口子給他取這個名字, 是想讓他乘舟遠航,離開村子。
溫舟蹦蹦跳跳走到他跟前, 愣了下:“哥, 你身上怎麼這麼髒?你又被欺負了?”
“什麼?”
廚房裡, 林紅正往外走來, 邊走邊往圍裙上抹著手上的水。聽見溫舟這麼說,便腳步匆匆了幾下, 走到溫默跟前一看,她皺起眉來,很不耐煩地用力一推他的肩膀:“你這孩子蠢死了,是不是豬啊,我都告訴你繞道走繞道走,別遇上那幾個欺負你的,你是不是又走大路被逮到了!?”
溫默瘦小,被這麼一推,往後一踉蹌,撞到門上,差點沒跌。
肩膀上頓時痛起來,但他沒辯解,只是低下腦袋。
“又來!又這樣!好像多委屈似的!一個屁都不會放!”林紅奪過他懷裡抱著的醬油瓶,罵罵咧咧道,“天天好像我欠你二五八萬似的,擺個臉子給誰看!晦氣東西!”
“拿上毛巾,去河邊洗幹淨再回來!”她走回廚房,嘴裡還在罵,“這麼髒,別想進屋!”
溫默還是沒吭聲。他悶悶點了頭,轉身出門去——他們家的盆子肥皂毛巾一類的洗漱用品,都放在前院裡。家裡的人會在院外洗漱,所以毛巾都掛在院中。
見他真要出門,溫舟忙說:“哥,我跟你一起去。”
一聽這話,正轉身往廚房裡走的林紅一急,又匆匆走回來,不輕不重地往溫舟肩膀上錘了一拳頭。
“瞎說什麼呢你!這黑燈瞎火的,你跟著去幹什麼!萬一下河把你捲走了,媽上哪兒找你去?我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你沒了,我怎麼活呀!”
溫舟怔了下。
“哥也會被捲走啊。”他說,“媽,哥也是你兒子啊。哥被捲走,你就能照樣活,就不傷心嗎?”
林紅表情一僵,頓時青白了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她眼神閃躲幾下,一轉頭,卻正好和溫默撞上了視線。
視線相撞一瞬,林紅又立刻別開眼睛,眼中莫名閃過幾分心虛。
溫默看在眼裡,心裡沒什麼波瀾,她一直這樣。
一時之間,誰都不說話了,空氣裡就只聽得見溫文學吃菜吧唧嘴的聲音,和電視裡的吵鬧聲。
氣氛尷尬,林紅不好解釋。
她把視線求救般地轉向溫文學,大約是想讓溫文學出面幫她說幾句,含糊過去。
可溫文學就只是坐在餐桌跟前吃著小鹹菜喝著酒,嘴裡不停吧唧著,發出一陣把小菜咬碎的動靜,然後跟著電視機笑了幾聲,彷彿根本看不見他們娘仨。
溫默也習慣他親爹這樣了,他親爹一直跟個眼瞎耳聾的皇帝老兒似的。
他轉身出門,沒再理睬林紅。
門關上。屋門上有塊玻璃,昏黃的光透過玻璃照進院子裡面,溫默能借光看清。
他抓起掛在晾衣繩上頭的兩條毛巾,出了門,摸著黑往河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