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8章 寧踏虛驚路,不賭萬全域性
他抬手欲扶的動作被對方側身避開,半截衣袖懸在潮濕的夜霧裡。
錦履碾過青磚的聲響突兀停頓,姜雨音忽而轉身直視:
“三更梆響時你不在榻邊。方才我夢見承天門外的血浸透了無憂的襁褓,驚醒時……”
她喉間滾動兩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南苑竹林裡藏著多少暗哨,需要鎮北將軍親自查探?”
“不過野貓碰翻了……”話音戛然而止。
蘇常望著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月光,發現妻子正用當年校場點兵時的眼神打量自己。
這種目光他曾在北境雪原見過——那是被困母狼撕開陷阱前最後的審視。
“用無憂的性命起誓如何?”
姜雨音突然扯過案頭黃歷,泛紅的指節按在“諸事不宜”的硃砂批註上:
“就說若你今夜與皇甫尚暗通訊息,來日我與孩兒便遭五雷轟頂,屍骨曝於朱雀長街。”
青銅燭臺被夜風吹得明滅不定,蘇常的影子在牆面上裂成數片。
他伸手想攏住妻子單薄的肩,卻在觸到顫抖的瞬間頹然垂落:“七日前有密使攜我幼弟的銀鎖前來……”
簷角鐵馬叮當亂響,蓋住尾音的戰慄。
姜雨音忽覺頸間微涼,低頭見蘇常的淚正墜在她繡著金鳳的領緣。
這個曾單槍匹馬闖過突厥連營的男人,此刻將額頭抵在她鎖骨處悶聲道:“皇甫尚應承待城破後,許我們帶著無憂歸隱嶺南……”
窗外傳來巡夜衛兵整齊的腳步聲,驚起滿庭沉睡的雀鳥。
姜雨音凝視著梳妝臺上跳動的燭芯,突然想起大婚那夜和巹酒裡晃碎的月光。
彼時紅燭高照,眼前人信誓旦旦說要護她一世長安。
姜雨音指尖輕顫著撫上銀鞘,青玉雕琢的並蒂蓮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當年你說這匕首能護我周全,可曾料到今日這般結局?”
她望著蘇常驟然收縮的瞳孔,被熱血浸透的袖口在夜風裡獵獵作響。
“西北十二城的佈防圖,當真是你傳出去的?”
劍刃又深入半寸,蘇常踉蹌著扶住窗欞,月光映出他腰間新結的同心結穗子,那是三日前她親手繫上的。
庭院裡傳來信鴿撲簌的聲響,姜雨音突然輕笑出聲:“半月前你放走的灰羽信使,此刻應當落在長姐手中了罷?”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泛起鐵鏽味:“你總說天水軍有秘密武器,可知那批震天雷圖紙早被我調了包?”
蘇常眼底閃過驚痛,卻在她踉蹌時本能地伸手相扶。
溫熱的血順著交握的手腕蜿蜒,洇濕了案頭未寫完的《長幹行》。
“那年上元燈會,你扮作賣花郎混入宮禁……”
他氣息漸弱,卻掙紮著將人攬進懷裡:“其實我早該死在五年前的渭水之盟……”
廊下傳來甲冑碰撞聲,姜雨音突然發狠咬住他肩頭,鹹腥的血混著淚滾進喉嚨。
蘇常悶哼著握住她執刀的手,劍鋒猝然轉向自己心口:“傻姑娘,要這樣刺才對……”
他最後的體溫透過染血的銀戒傳來,那是他們給未出世孩兒準備的百日禮。
破碎的月光穿過雕花窗,映著姜雪手中截獲的密信。
墨跡未幹的“帝星將隕”四字下,赫然壓著半闕舊詞——正是她們及笄那年偷溜出宮時,在酒肆牆頭信手寫就的《鷓鴣天》。
暮色漸濃,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