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冬若有所思地頷首,鬢邊的銀蝶步搖在燭火中輕顫。
江笑安望著她垂落的眼睫,筆鋒突然頓住——那夜她站在海棠樹下擲來青梅的嬌嗔模樣,與此刻疏離的側影重疊成難解的結。
直到寅時三刻蕭湛退了高熱,姜雪才扶著酸脹的後腰起身。
孕期的睏倦如潮水漫過四肢,她將江笑安安置在西廂暖閣時,恍惚聽見夜風送來斷續的壎聲。
“我要守著你。”
姜雪褪去繡金鳳履,青絲散落鴛鴦枕畔。
感受到丈夫胸膛傳來的震動,她將掌心貼在他微濕的寢衣上:“江太醫說這病氣渡不過血脈相連之人。”
黎明未至,拂冬早已捧著朝服靜候在廊下。
當她看見江笑安眼下的黛色時,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墜。
那人卻突然疾步上前,晨霧沾濕了他翻飛的竹紋衣袂。
“殿下允諾的太醫院通行令……”
江笑安聲音帶著未消的夜寒,餘光卻瞥見拂冬悄然退後的半步。
他袖中的手指蜷了蜷,轉而從藥箱取出個青瓷瓶:“這是新制的安神丸,給值夜的侍衛兄弟。”
馬車碾過朱雀大街的薄霜時,姜雪注意到拂冬正望著窗外出神。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江笑安在太醫院門前駐足的身影被朝陽拉得很長,腰間那枚褪色的平安結在風中輕輕搖晃。
宮牆內的晨霧尚未散盡,江笑安望向拂冬的眼神透著期許,卻被姜雪不著痕跡地截斷。
她隨手喚來路過的宮婢引路,餘光掠過少年侍從緊繃的肩線——比起太醫院那位的心思,她更在意身邊人的處境。
朝堂金磚映著百官各異的臉色,暗流在玉笏輕叩聲中湧動。
數道窺探的目光掠過禦座旁那道玄色身影,卻撞進深潭般的沉靜。
姜雪指尖輕點鎏金扶手,將奏摺翻頁聲壓得格外清晰,滿殿朱紫衣冠無端滲出冷汗。
世家大族們交換著驚惶的眼風,恍然驚覺這柄懸頂之劍真要斬斷綿延百年的門閥根系。
當朝首輔的缺席成了壓垮駱駝的稻草,終於有人想起長明燈下的影子。
風子晴,這個被刻意遺忘的稱謂重新在舌尖滾燙。
即便失了鳳印,終究是皇帝血脈的源頭。
六歲天子再聰慧,總還要個依戀母親的年歲——這念頭如野火燎原,灼得幾位老臣袖中密信幾乎要燃起來。
招提寺的晨鐘暮鼓困著當朝太後,這本就是樁諱莫如深的懸案。
往日世家們樂得裝聾作啞,畢竟火未燒到祖祠門前。
而今攝政長公主的刀鋒抵住九品中正制的咽喉,倒逼著他們去撬動那座青燈古佛的牢籠。
“姑姑留步。”
退朝時龍袍上的十二章紋晃了晃,小皇帝攥住姜雪的袖角:“太傅說表舅告假,可是舊疾複發?”
孩童努力挺直的脊樑洩了勁,露出袖口裡發皺的《帝範》書頁。
姜雪屈指撫平他蹙起的眉峰:“昨夜太醫院守著退了熱,明日你就能見著活蹦亂跳的江尚書。”
鎏金護甲擦過少年天子的龍紋領緣,忽然懸在半空:“若我說……風太後在招提寺並非祈福呢?”
秋陽穿過殿門描摹著二人的影子,姜珩低頭盯著腰間雙龍佩,稚嫩嗓音卻字字清晰:
“母後當年餵我吃的杏花羹總帶著苦味,倒是姑姑宮裡的牛乳茶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