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忙活了,你跟其他人一起上布莊,找我家賬房結個工錢吧。”
“啊?這就好了?那剩下的那些……”
“剩下的你們不用管,會有人來收的。”
等船艙裡徹底清空,只剩艙外那幾個船伕時。秦夥計才長鬆了一口氣。他走到剛剛那黑箱子前,將它挪到一旁,又從後頭拖出一口更小的箱子。
這小箱子只比水桶大了一圈,木質陳舊,看起來十分不起眼。他推開箱蓋,抱著膝蓋蜷縮在其中的人,恰好抬起頭,一雙清亮的眸子靜靜看向他。
箱子裡那人向外小心翼翼地探著頭。
“……都走了嗎?”
秦夥計回頭看了一眼,點點頭。
“都走了,雨哥兒,你出來吧。”
他這才扶著箱沿,慢慢爬了出來。
這人留著罕見的短發,短到發尾剛好擦著肩。眼睛以下的半張臉則用著白紗遮著。
他起身時,忽然面露痛楚,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緊緊捂著肩頭。
細看之下,他從脖子到手腕皆纏著一層厚厚的繃帶。而那白紗之後的臉上,也隱約可見被火燒傷後可怖的傷痕。
……正是七日前從藥山村出逃的酈羽。
酈羽從火海僥幸出逃,受了火傷。雖然傷勢並不算重,頭發卻被燒去了一大半。他幹脆一咬牙,把剪的部分全剪了。
只能說,這短發倒是挺清爽的……酈羽不停地安慰著自己。也許換個外貌,日後就不至於這麼倒黴了。
如今沈姨不在了,他也沒有留在藥山村的必要。可來到橋頭鎮時,他卻發現到處都貼著自己畫像的通緝令。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什麼南楚間諜,連藥山村大火一案也成了他的手筆。
要不是他恰好剪了短發沒被人一眼認出,說不定早就被抓了進大牢了。
酈羽在橋頭鎮東躲西藏,餓了幾天。還好他懂些藥理,提前處理了身上的傷口。但他知道,自己這樣一直跟陰溝裡的老鼠似的躲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得想辦法回到京城,然後……
然後找到懷樂。
酈羽雖然猜不出懷樂被帶去了什麼地方,但從那丁老三當時看上去對那人非常敬畏,比起錢,更像是個手握重權之輩。
如此一來,至少可以確定,懷樂暫時性命無虞。
而酈羽思索了很久,他現下唯一能做也是最靠譜的辦法,就是回京去找姜懷樂那位位高權重的父王相助。
……不過幾個月都沒能找到親兒子的廢物王爺又有什麼能耐呢?酈羽一想到這個,就不免擔心起來。
“雨哥兒。”秦夥計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回,“那劉大夫死了兒子,又被那姓丁的到處煽風點火,說就是你殺的人。劉縣令是他家二叔,必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你。你就算現在混上了船,也得當心點,難保他們在其他渡口也設了人來查貨。我已經跟這些船伕打好招呼了,他們走水路北上,直接去雲京城。你放心,他們是我們自家的人。你就躲在船艙裡,他們是不會吱聲的。”
酈羽沉默片刻,點頭低聲道:“……好。”
兩日前,就在他幾乎要走投無路之時,卻意外遇到了那趙氏小姐。他本以為這兩人會抓著自己去官府,沒想到趙小姐居然讓秦夥計給了自己藏身之處,還送了吃食和藥物。
再然後,趙小姐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酈羽說自己想要回京,她便又給她安排了今天這出。
秦夥計在一堆布匹中翻出來藏在其中的小包裹,遞給了酈羽,“雨哥兒,這裡面有些銀子,還有我們小姐讓人給你配的藥,小姐說你傷勢未愈,每天都需要塗這個,你切莫忘了。尤其是你的臉,小姐囑咐了,這裡面有個小罐兒是香油脂,是用來塗臉的。不好好塗的話,你的臉以後肯定會留疤的。”
酈羽接過了小包裹,東西不多,剛好夠他掛在腰帶上。
“……你家小姐為何幫我?”
秦夥計笑道:“小姐不是救你,小姐是還給那沈姨的人情。沈姨一家以前還在橋頭鎮時,她是我們小姐的乳母。”
“我們以前也跟沈家兄弟在一個學塾,一個先生。劉季那小子,從小就作惡多端,我們小姐文靜,膽子又小,他就淨找小姐的麻煩。只有沈楓敢站出來保護小姐。”
“而且,你別看沈姨現在經常罵罵咧咧的,她以前很好的。沈楓沒走之前,她也不是這樣的人……”
臨近傍晚,在停泊了近一日的船終於駛離了碼頭。酈羽在船艙中搖搖晃晃,心裡十分複雜。
這個坐船回京的場景,兩年來他想象過無數遍。想過離開時自己一定是歡喜的,興奮的,迫不及待的。可如今他卻如一潭死水,靠在牆上,望著眼前的漆黑發呆。
想到在藥山村,在沈家的那段日子。明明才只過去兩天,卻已經彷彿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心也跟著漸漸冷了下來。
入了夜,酈羽就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