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43 保護
九歲的某一天，在陶思鬱因為被陶錚弄丟而經歷的那場拐賣過後，他被周海延從陶錚那裡帶回家時。周松喬無意間經過書房，書房門沒關嚴，周松喬聽到了他的爸爸和他爺爺與陶錚的交談。
在那場交談裡，他們三人平心靜氣地展開了周松喬小叔和嬸嬸的往事，話裡話外懷疑陶錚有故意將陶思鬱弄丟的成分，因此以陶錚照顧不好陶思鬱的名義決定了陶思鬱今後留在他們家裡的去向，甚至串通好口徑擬造了一個如果陶思鬱問起來就說他是被領養的謊言。周松喬才知道——原來弟弟不是弟弟。
在當時的周松喬，並不知道為什麼大人們要編造一個這樣的謊言來欺瞞陶思鬱。但周松喬也並沒有想過要把這些事告訴他。
沒有人知道那場拐賣是否是陶錚真的有意將陶思鬱丟掉，但陶思鬱就此在周松喬家裡住了下來。
很多個日夜，周松喬和陶思鬱一起生活，看著他玩小火車開心地撞飛另一輛小火車，看著他學畫畫奇妙地把太陽塗成藍色，看著他沒有隨著年齡增長就對親人緘默撒不出的嬌，看著他即使沒有考好也不用因為對不起誰的愧疚而擔驚受怕。
周松喬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原來這是一種保護。保護他不被莫須有的罪責所影響，保護他像任何一個尋常的孩子那樣生來輕松地長大，保護他們不將沉重或痛苦介於他自由的人生，也保護他活出他的生命本來該有的樣子，且喜且樂，且以永日。
一切都是為了他幸福快樂，於是周松喬愛他，便也想守護他的童真和無憂。
他選擇了沉默下去，沒人知道他知道，就像沒有人知道他知道他的爸媽早就離婚了。將這個秘密，一瞞就瞞了那麼多年，瞞到如果不是陶思鬱這次回來的異樣，周松喬差點就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件這樣的事存在。
“我知道。”
夜間起風了。空氣微涼，看樣子是要下雨。
周松喬把陶思鬱捂進懷裡，抱他起來，上車。
關上車門，雨下起來，又一瞬間變大，劈裡啪啦的雨點子砸在窗戶上。周松喬摸到陶思鬱的臉，像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那樣潮濕。
他說：“哥哥全都知道。”
陶思鬱的淚不可思議地凝在臉上：“全…全都知道？”
在陶錚講給陶思鬱的那些事裡，為了能讓周松喬正常把陶思鬱視作弟弟來看，不因那些因素特別對待或者特別照顧陶思鬱，他們同樣選擇將周松喬瞞了下來。
陶思鬱又崩潰了，無法接受自己活在這樣一個身邊所有人都為他取捨的巨大謊言中多年，他的哭腔尖利起來，對周松喬帶著無處可撒的怨：“既然哥哥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爺爺他們把我瞞起來，為什麼哥哥也要把我瞞起來，看著我當小醜一樣很好笑嗎？”
“告訴你？”周松喬拿開陶思鬱沒有力氣錘在他胸口的拳頭，把他的手臂露出來，又把他在地上跪久了，膝蓋和褲子黏連在一起的傷小心地揭。
血肉模糊，難以分離，他語氣咬牙切齒又很心疼地說：“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如果告訴你你會變成這樣，我怎麼可能會告訴你呢？”
“當年哥哥只是瞞了你的舅舅和我的媽媽那件事，你就把事情做絕成那樣。我實在想不出來，如果讓你知道這件事，你會做什麼。我寧願瞞你一輩子，讓你一輩子也不知道。”
陶思鬱哭得上不來氣，牙齒用力咬在周松喬肩頭。周松喬摸著陶思鬱的後腦勺，把他整個人摟進懷裡：“不哭了。沒事，哥哥在呢。”
“我怎麼辦？”陶思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周松喬的手，“哥哥說我該怎麼辦，我覺得我活著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我去學醫，給人看病，做很多好事，燒香拜佛，我想贖我的罪，可這樣真的能贖我的罪嗎？我害死了三個人，攪亂了那麼多人的生活，我該怎麼辦？為什麼我現在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哥哥能不能跟舅舅說，不要讓我再活下去了。”
在最得以依靠、有安全感的人面前，陶思鬱偽裝、粉飾，給自己帶了那麼久的風平浪靜的面具終於破了。
他安靜地靠在周松喬懷裡，淚無聲地順著臉頰往下滴，滴到他的下巴鎖骨，把襯衫打濕，他視線聚不起來一點光地朝窗外的雨裡望，啞聲說：“我在國外過的一點都不好。住得不習慣。吃得不習慣。學習很難。每天要吃很多藥。晚上不敢出門。沒有幾個朋友。爺爺和大伯找過我很多次。我一直都記得哥哥的號碼。但我過得很糟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