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喬又笑了,那是一個很開懷感概的笑,他摸了一把陶思鬱的頭發:“你真是長大了啊。”
警察迎門而進。離開會所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半。陶思鬱很不想再和他的哥哥扯上一點關系,本想就此帶上吳赫陽回去,但他們都同樣需要被警察帶過去做筆錄。等陶思鬱從派出所出來,就已經快晚上十點了。
吳赫陽的酒還沒有完全醒,不知道哥哥給他灌了多少,陶思鬱要帶他回去。
趁著哥哥還沒出來,他架著吳赫陽,在路邊攔了一輛車,把吳赫陽塞進去就要抬腳上車趕快走。周松喬一隻手在後面抓住車門,告訴司機地址和付過錢,並不在意陶思鬱沒有上車,發話讓車開走。
他重複問陶思鬱:“哥哥不是說了,哥哥沒有惡意,只是想請你的男朋友喝點酒而已嗎?你為什麼就不相信哥哥呢?”
很遺憾。一切並沒有如陶思鬱所願,他的哥哥並沒有被警察關起來幾天好讓他有機會在這幾天趕快走掉。沒有充足的證據來證明他的哥哥是非法囚禁。
在警察局裡,他的哥哥向警察陳述了他和陶思鬱的關系,將他只是想請弟弟的男朋友喝點酒的前後經過原封不動地講訴了出來。
就連喝醉了的吳赫陽,清醒一點後,都無法說謊地作證他說的確實是實話,甚至監控裡所拍到的畫面都如他所說的一致——是他的男朋友先對那兩個倒酒的小男生越界,作為哥哥,他在替自己的弟弟教訓他不安分守己的男朋友。
這沒有錯。陶思鬱想,是他錯了。誰也沒有錯,吳赫陽沒有錯,他本來就是好心幫他在他的哥哥面前圓謊,哪怕再對別人越界,他也沒有錯。
他的哥哥沒有錯,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弟弟出去一趟回來就變成這樣了,為什麼不再認過去和他的那些感情,為什麼變得陌生又疏離,不願意再在他身邊呆一點。但誰都沒有錯,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陶思鬱嘴唇幹裂出血,衣服淩亂濕透,頭發一縷一縷地黏在一起,沒幹的紅酒漬流的身上哪裡都是。他餓到沒有知覺,身後忍著被暴力撕扯開的疼痛,全身上下每一塊兒骨頭都帶著從床上下來被打散的疼。他口袋裡的手機不停地響,那是來自陶錚每日例行一次查崗。
陶思鬱真的一點點力氣都沒有了。
全都怪他。怪他就不該回來。陶思鬱想,他應該跟哥哥道歉,跟吳赫陽道歉,跟警察道歉,跟那些所有原本生活平靜卻被他攪亂的人道歉。
“對不起。”陶思鬱腿一屈,要給哥哥下跪,周松喬抓住他的胳膊,陶思鬱沒有跪下去,保持著那樣一個半跪不跪的姿勢,沒有抬頭地說:“是我不該喜歡哥哥,我不該是哥哥的弟弟,不該是爺爺、大伯、爸爸的孩子。如果能讓我重新活一次,我一定不會再喜歡哥哥,一定不會再和哥哥有任何關系。對不起。對不起。全都怪我。現在把一切搞成這樣。我給哥哥磕頭,給哥哥下跪,給每一件我曾經做過的錯事道歉。哥哥放過我吧。我求哥哥。讓我走吧,我再也不回來了,我再也不出現在哥哥面前了。”
陶思鬱把手按下去托住自己隨時會昏倒下去的身子,手心硌出細細小小的柏油路顆粒,他頭往地上一砸,就要給周松喬磕頭。
周松喬很及時地把他揪起來抱在懷裡。夏夜蛙聲交織,蚊蟲和飛蛾一遍又一遍繞著頭頂老舊的路燈撞擊。兩個人跪在從派出所出來不遠的馬路上,車輛人來人往,有人降下窗戶好奇地張望。
陶思鬱疼和冷汗淋淋的手不斷被哥哥抓住安撫,哥哥把他用力地擁進懷裡藏起來,他卻反握住周松喬,目光渙散地抬起頭來。
“求求哥哥。”陶思鬱哭著說:“求求哥哥讓我走吧。我專案也不參加了,家人也不要了。哥哥想睡我我就給哥哥睡了,是覺得一次不夠嗎?那我再多給哥哥睡幾次,等到哥哥什麼時候對我煩了,就讓我走好不好?求求哥哥了。”
“我一點也不想再和哥哥有任何關系。哥哥說哥哥愛我,可哥哥的愛讓我非常痛苦。愛是會讓人痛苦的嗎?為什麼一定要把我逼成這樣。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求求哥哥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哥哥對我死心。我已經一退再退了。為什麼哥哥就是不能放過我?”
陶思鬱完全崩潰了,跪倒在周松喬懷裡痛苦地哭起來。哭到哽咽。哭到斷氣。哭到人昏厥。周松喬看著他抽筋的手臂,過去十八年,他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悲傷欲絕,讓人肝腸寸斷。
“哥哥只是想讓你把在國外的事都告訴哥哥。只是跟哥哥開一個口。”
“都告訴哥哥。我告訴哥哥,哥哥就能幫到我嗎?”
陶思鬱哭到眼睛駭紅,整個眼白全是嚇人的紅血絲,他腫著睜不開的眼皮看周松喬。掀開他從手腕開始,遮得嚴嚴實實的兩條手臂。
路燈下。疤痕遍佈。手腕上,有咬傷的疤,有指甲掐出來的疤,有刀狠狠劃開的疤。最觸目驚心的,是從手腕開始,沿著一根最明顯的動脈血管,一路劃到小臂盡頭,狠狠的,深深的,像要把整條血管挑出來的疤。
“哥哥說哥哥是我最可以依靠的人。我覺得我該死。我覺得我應該下地獄。我不想活了,哥哥能幫我,讓我去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