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鬱靠著牆,僵硬地站著,腦子裡像是有一根咚咚咚跳的弦崩開了,被什麼東西當頭一棒,打得腦子一白。
周松喬長身而立,年齡漸長以後,氣質變得沉穩含蓄。陶思鬱身穿白大褂,不是以前任何一種他們所以為的職業裝,而他只是視線很緩地停了一下。
然後平靜地開口,平靜到好像陶思鬱只是出去玩了一趟。盡管這趟遊玩讓他的弟弟發生了天大的改變,他也能接受。
“回來了。”
陶思鬱氣息發顫,用力掐手心,才沒讓淚流出來。
他怎麼那麼沒出息。都那麼久了,他這個毛病怎麼還是沒有改掉。怎麼還是忍不住,一在哥哥面前就委屈得想哭。
可這可是他的哥哥啊。不是任何一個相遇了,認識了,在一起了,分開了,又遇見了的陌生人。
是他從小到大,自出生起就和他一起生活,親手搭建他的世界,帶著任何人都無法超越的起點,用任何一種感情來描述都會顯得單薄的哥哥啊,陶思鬱又怎麼能忍住在他面前不想哭。
陶思鬱抬起眼睛,在虛焦的目光中看周松喬。哥哥還是很好看的一張臉,高鼻薄唇,狹長的眼睛,鋒利而深邃的五官亦如昨日,但變得更成熟了。
經過時間的閱歷和沉澱,身上有一種隱晦的魅力,像一顆樹終於參天,能默默承受歲月的沉重。
陶思鬱眼裡含著收緊的淚。口罩掉在地上,他很狼狽地撿起來,什麼話也醞釀不出來,只能擠出個笑,也像只是出去遊玩一趟,再回來的相遇:“哥哥怎麼在這裡呀。”
“這句話應該是哥哥問你吧?”一句話都放得很平,唯有哥哥兩個字,刻意被咬重,放慢了一下。
周松喬的手指停在陶思鬱的下巴上,看著弟弟的淚順著臉頰淌成尖,他平靜地讓來自當年,擱置了很久,潮濕又洶湧的情緒一點一點沒過他。
“瘦了。”他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陶思鬱說:“剛回來。”
周松喬靜靜看著陶思鬱的眉眼。時間像兩塊拼圖,有著一分一秒的間隙,經過漫長的歲月,終於等到它嚴絲合縫地對上。
他問:“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回家?”
陶思鬱沒有被這個問題為難到,從善如流地對答:“哥哥說什麼呢?為什麼要問我這種問題呢?哥哥難道現在還不清楚,那是哥哥的家,不是我的家嗎?”
周松喬突然笑了,嘴角勾起來,眼尾舒展地上揚,不藏一點的,帶著極致的諷意完全浮在臉上。是一個很情緒豐富生動的笑,讓陶思鬱在這個笑裡有點恍惚。
哥哥以前從不愛笑,不愛開玩笑,不愛插科打諢,對待什麼事都彷佛天塌下來一樣鄭重,很死板,很正經,嚴峻和冷肅是天生就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所以也就是這麼一個生動,情緒很飽滿豐富的笑,眼尾浮出風霜,與以前截然不同的模樣。才讓陶思鬱如此明顯地意識到——原來他的哥哥已經30歲了,而他也已經24歲了。
“只是因為你的舅舅和哥哥的媽媽這點事,就讓你這麼長時間不敢回來?”
“如果哥哥說,哥哥早就知道呢?”
“怎麼?是不是還想自己真是蠢。自以為犧牲自己,做了一個為誰都好的決定,實際上是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果是以前的陶思鬱,在聽到這番話以後,大概會拔高聲音,尖利刻薄地譏諷周松喬哥哥現在來事後諸葛亮了,既然知道當初為什麼不告訴他,既然知道當初為什麼還一定讓他走。
所有人像看傻子一樣都把他瞞起來,如果當初就告訴他,不瞞著他,他還會想要阻止他的舅舅和大伯母,任一切變成這樣嗎?
但現在的陶思鬱,只會露出牙齒,乖巧溫順地點頭:“哥哥說得對,是我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也沒關系,都過去了,我覺得也沒什麼傻的。”
周松喬笑得更好看了。一雙眼只是抬抬眼皮,就十分有味道。不再如以前薄涼冷淡,而是親切和平,掛著憊懶的,猶水化開的韻味。
“挺好。”
叫號系統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周松喬不往門診裡走,反而一步一步往前,把陶思鬱逼進沒人注意的角落。他問:“你就只想說這個嗎?”
陶思鬱的老師多年致力於精神障礙類疾病,如今歸國科研,想要掛專家號的人不計其數。在這裡遇到他的哥哥,他的哥哥身體出現了什麼問題,答案顯然可見。
可陶思鬱問不出哥哥精神上出了什麼問題這種話,他只能露出個很甜的,最能哄哥哥的笑,反問:“哥哥想要我說什麼?”
“真是有意思。”周松喬捏上陶思鬱的後脖子,有積壓了很久的東西在他手間爆發。
他眼皮自然下垂,像是很滿意,很喜歡看到他的弟弟再次回來,在他面前緊張驚慌的模樣:“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呢?”
“這麼長時間,學得怎麼樣不知道,裝傻充愣的本事倒是見長。你以為找不到你,不回家,就什麼事都完了嗎?哥哥現在告訴你,人沒死,就什麼都完不了。你要說什麼?從你騙著哥哥跟你談那35天的戀愛起,需要我一件一件把要算的賬給你拎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