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32 時隔六年
時間是什麼。
有人覺得，時間是水，一滴一滴，從一個容器，滴到另一個容器。有人覺得，時間是光，當光開始存在，時間就開始流逝。
而陶思鬱認為，時間是透明的刀子，一片一片，無形無狀，卻剜人的血肉，讓人從舊的事物中脫胎換骨。
在英國的六年，陶思鬱不再學習植物學，而是完成了臨床六年的醫學課程。他在英國的六年過得緊張而繁忙，沒有時間再去回想過去六年前的事。
大多時，陶思鬱都將以前和現在劃開。以前是虛影，是泡沫，是於他而言做得一場長而久的美夢。而現在才是真實，是完整，是他腳重重踩到地面，由模糊變得清晰深刻的人生。
在有刻度的時間面前，將回憶都傾倒出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一如陶思鬱時隔六年，再次翻開他那本日記。在那些泛黃模糊的字跡中，他不再想他過去每一個角落和瞬間的圓滿，而是看到從過去到現在，他的人生自他十八歲站到那個起飛的站臺上起，就註定變成了一面只為撐起他前十八年的承重牆。
“這就是你這本日記前後所有的故事嗎？”
七月末。一架倫敦開往玉京的飛機上，一位身穿卡其色風衣，帶著墨鏡的男生將面前那本破舊的日記輕輕合上，對旁邊身穿牛仔衫的男生點頭：“是的，這就是我這本日記前後所有的故事。”
“所以在你見到你的大伯母和你的舅舅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決定？”
“是的，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決定，和我要面對的所有事。”
“可這個玩遊戲的理由也和你寫日記的藉口一樣拙劣，聽上去就是一個臨時編造出來的謊言，太假了，你的哥哥真的相信了嗎？”
“事已至此，相不相信還重要嗎？反正我的哥哥也讓我那樣離開了，不是嗎？”
“在我看來，你的哥哥不過是陷在你要離開他的悲痛中。比起你要離開他，所有都不重要。”
穿風衣的男生笑了一下，摘下墨鏡，露出一張素雅好看的臉。厚厚的雲中，黃昏之際的夕陽從窗外打進來，給他染上幾分驚心動魄的漂亮。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陶思鬱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的哥哥更瞭解我，什麼玩遊戲，什麼瘋狂刺激的事，我的哥哥能不知道我一定是經歷了什麼發生了什麼才會如此轉變對他說出那些話嗎？說到底，他只是在由著我罷了。他認為，是我做出的選擇，我決定了，就是在當時最好的選擇。”
“那你的舅舅真的和你的大伯母斷掉了嗎？他真的按照你要求他的那樣，像你給他發的錄音那樣和你的大伯母說絕情的話，然後從此再也沒有聯絡了嗎？”
陶思鬱垂下眼睛，輕撫著日記本上那些撕過又粘回去的痕跡：“沒有，他們在一起了。我的舅舅是按照我給他發的錄音對我的大伯母做了同樣很絕情，說了同樣很難聽的話。但自從我和我的舅舅來到這裡，他們就在一起了。”
“噢。天吶。怎麼會是這樣。”
“就是這樣。事實上，我的大伯母和我的大伯早就離婚了。我的大伯是一個性情寡淡的人，他的一整顆心都放在他的事業上，對談情說愛不感興趣。當初和我的大伯母結婚，也是為了兩家攀附上以後對彼此的利益。”
“而我的爺爺也知道這件事。他們成全、默許我的舅舅和我的大伯母，而我舅舅和我的大伯母也從未做過我想象中那些逾越的事。在我十八歲之前，他們為了給我和我的哥哥一個完整健康的成長環境，一直保持著交往之間一定的分寸。”
“也可以說，為了給我和我的哥哥一個看起來至少完整的家，他們所有人一起，將這些事瞞了我們那麼多年。”
“至於我的大伯母和我的舅舅，他們是一對早在年輕時就曾相戀的戀人。他們在出國讀書時相愛，因為年輕意氣用事，吵架誰也不肯低頭，就這樣遺憾地分開多年。隨後我的大伯母在家人的要求下和我的大伯結婚，而我的舅舅再見到她，就是在他妹妹，也就是我媽媽的婚禮上。”
“那時我的哥哥已經六歲了，我的舅舅選擇把過去那些事都放在心裡，本不願再和我的大伯母有任何聯系。但在那之後，因為我住到了我的哥哥家，這讓我的舅舅因為我，不得已再次和我的大伯母重新來往。也就是這樣，他們才舊情複燃。”
“所以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陶思鬱旁邊的人驚訝地問：“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因為你，你的舅舅和你的大伯母也沒有機會舊情複燃，然後你的大伯和大伯母也不會因此離婚，是這樣嗎？”
“是啊。”陶思鬱眼睛下的臥蠶聳起來，他笑：“想不到吧？我爺爺的家和我哥哥的家其實是被我破壞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大概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但也還好因為我，陰差陽錯的有情人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如今，我的舅舅和我的大伯母早已登記過結婚。今年，是他們結婚的第六年。”
“那你的哥哥呢？”男生問：“你後來有和你的哥哥聯系過嗎？”
飛機依舊保持著平穩飛行，穩穩穿過雲層，告別陶思鬱記憶裡總是陰沉、灰濛濛的英國，飛機肚皮下面開始環山。
這是陶思鬱在英國的最後一天。也是陶思鬱即將回國的第一天。
過去六年，陶思鬱在倫敦這座城市完成了五年理論學習和一年臨床實習的醫學課程。如今，陶思鬱即將畢業。他的老師是神經學的專家，在繼續讀博前，他需要先跟隨他的老師一同回國，參與一個京大醫學院團隊的科研專案。
“沒有。”陶思鬱再次翻開了一頁日記，撫著上面明顯被他那時的淚水打濕過的字跡。時光從中穿過來，將他六年前的淚帶到六年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