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主動權
散場時,邵啟冬說明天有新鮮的螃蟹送來,讓她們中午過來吃,田欣毫不客氣地報數,要求吃四隻。她的住處離得近,很快和孟臾揮手作別,轉進巷子裡。
孟臾沿著河道邊一路往回走,她喜歡吃螃蟹,但是不太擅長拆,每次用工具費半天力氣只有一點點成果。
往年,每當吃蟹時節,謝鶴逸都會不厭其煩地幫她拆蟹,謝園紅案白案一堆廚子,這種功夫活兒費時耗力,本來完全可以假手他人的,他卻彷彿樂在其中。
有一年盛夏,孟臾心血來潮向李嫂要了一支新鮮的蓮蓬,在客廳裡看電影,順手剝蓮子吃,吃到一半,她好像有什麼事出去了,記不太清楚了。但從外面回來時,她剛好看到謝鶴逸在那裡,耳朵裡塞著藍芽耳機,一邊與人講電話,一邊給她剝剩下的蓮子。
後來呢?他掛掉電話坐在她身邊,好整以暇地一顆一顆喂給她吃。
怎麼又在想這些?
那是因為你臣服他,討好他,他才會這樣對你的,而你要知道,愛和駕馭不該有任何邏輯關系。
孟臾收拾好躺在床上,窗外不知何時雨聲連綿,這種天氣本來是最好眠的,可她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誠然,這裡的自由雖然也是相對而言的,但生活很充實,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還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周圍的人也對她都很友善,就像是邵啟冬的那間酒館的名字——永無鄉一樣。你很樂在其中,不是嗎?
孟臾冷靜地想,再等等吧,火候還不夠。
卻不料,節奏到底不由她掌控。
次日一早,南江本地的頭條號、公眾號齊刷刷彈出一條訊息:一在逃十年經濟犯罪嫌疑人被引渡回國。
孟臾點開,閔筱柔的名字赫然可見。
孟臾心中一凜,從上到下滑動螢幕瀏覽了一遍,文字描述很官方,無非是各部門聯合辦案,成效卓著之類的,甚至連配圖都沒有一張。一般來說,這種型別的新聞不會如此高調地推送,這樣的規模倒像是故意唯恐誰看不到似的。
她無法確定這裡面究竟有多少是出自謝鶴逸的手筆,但關於閔筱柔,她一直認為,犯罪伏法,天經地義,沒什麼好怨的。何況,離開之前,她還特意安排梁頌年主動坦白,提供了相關線索。
偏偏在這個時間點,這麼大張旗鼓地爆出來,她不得不多想。
於情於理,閔筱柔回國,不管孟臾跑到天涯海角,似乎都要想辦法回去和她見上一面,雖然她根本不配做一個母親。
謝鶴逸當然比誰都瞭解這些情況,他很清楚孟臾的心結是什麼。當年的事,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閔筱柔為什麼要背叛她的父親,自己一個人遠走高飛,害得孟瑞山大受打擊,在羈押期間沉痾加重,鬱郁而終。
僅僅只是為了錢嗎?如今有機會弄清楚,她自然不可能放過。
而一旦她要見閔筱柔,那就無法繼續掩藏行蹤。
謝鶴逸找不到人,肯定會獨闢蹊徑,想辦法讓她主動就範,這是他作為上位者一以貫之的行事風格,可孟臾並不打算按照他的思維模式以及給她預設的臺階走下去。她知道自己躲不了一輩子,遲早都會被他找到的。但蟄伏只是權宜之計,日光之下真正自由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主動權是目前她能利用的為數不多的籌碼,是進攻的長矛,更是防禦的盾牌,必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否則,終將功虧一簣。
最近一個周,謝鶴逸都住在靈慈寺。
禪房外面,兩株桂花樹開到香氣荼蘼,他第五次擱下手裡的筆,閉了閉眼,食指指尖朝上推了下鼻樑上架的眼鏡。二百餘字的《心經》寫了十幾遍,次次都有錯字,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換紙、舔墨、改動。灑金宣紙已經在一側堆了一地,張張都寫滿心緒不寧,他不勝煩躁地看著紙面,幾乎要把手中毛筆折斷。寫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時候怎麼也落不下筆,索性扔了筆,拉開門走出去。
和融法師正在偏殿的檀香氤氳中誦持經咒,做晚課。
謝鶴逸找到他,在一片清供旁枯坐半晌。和融法師將日常功課唸完,起身引他出殿,兩人站在階前。
和融法師面容平靜,說:“居士以為身在情中不動情是不執,但‘不動’本身就是執。修行不是讓我們變得無情,而是有情卻不執著於情。接受緣起緣滅的因果法則,放掉本該走的人,該來的人才會來。”
謝鶴逸默了片刻,輕嗤說:“我放不下。”
和融法師輕嘆一聲,“居士這又是何苦呢?須知聚散終有時,緣盡各自安。”
謝鶴逸不作聲,若他偏要強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