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蓮緹娜這麼說的時候,隱藏的旁觀者之二赫爾加,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女之身的塞蓮自幼就受黨派割據所困,且終生都無法破出牢籠這件事。
塞蓮緹娜的處境從小就不算好。母親在生下弟弟後撒手人寰,父親又纏綿病榻,王國失去了強有力的統治者後權力不得不被下放,不少權貴各分為政,結黨營私,引得國家雞飛狗跳。
那時又有誰能一力支撐起這個國家呢,誰又能苛求那個小小王女找出正確的那條路呢。不是誰都能有踏浪而行的天賦,對於多數人而言,命運只是無從抵禦的洪流。
當時的塞蓮公主只能依附於最為勢大的鷹派,草草與左府將軍巴巴羅薩定下婚約。對於改變國家的現狀,當時的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就是:支援鷹派的軍事統治,不斷上戰場提升自己的名望。
因為男女之間體格的天然差距,塞蓮無法在戰場上真刀實槍去直面每一個對手,但這又是最快提升她影響力的方法。因此這位公主只能研究毒理,武技和毒藥配合解決了許多棘手的敵人。“毒蜘蛛”塞蓮緹娜就是由此得名,這是一個宿命般的名號。
然而縱然為改命而奔波多年,塞蓮緹娜的努力還是空付逝水,只換得了巴巴羅薩在篡位成功後的一紙暗殺令。
而當時的辛以及她,一無所知的他們只能坐在草屋當中心懷憤懣地對這個國家表示抗議。三言就定下了這個國家的所有王族已無可救藥,兩語就將改變帕魯提比亞的現狀劃為了藍圖中的一角。
人只有在過了很多年以後才會擁有“體諒”這一特權。所以辛巴德在複活塞蓮後的第一句不是急著自證勝利,而是“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
而塞蓮緹娜,她的體諒也映照在了阿拉丁不合時宜的疑問上:
“生前的我選擇接受他人的領導,是因為我還有王族血統作為倚靠。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我的人生即使要聽從他人安排也沒關系。這既是我為他人作出的犧牲,也是我把選擇權交予他人的選擇。”
“既然你選擇了他,那我差不多也該消失了。”
注意到阿拉丁的神色,她蹙了蹙眉,不禁放輕了聲音:“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你是覺得很殘忍麼?別急著反駁我,雖然你更認同辛巴德,但我不認為我的想法是錯的。因為——論生死,我才是你們當中最富有經驗的那一個。等你們也跨過死者之門,再來與我論這些吧。”
見塞蓮緹娜的確有殘念消散的跡象,辛巴德試圖挽留她:“等等,你怎麼這麼快就要消失了,果然要完整喚醒你的意識才能讓你活過來嗎?先等這個迷宮消失也不急啊,塞蓮,你殘念未消不就是還有未了的心願嗎,怎麼就……”
“我的心願早已在我死前那一刻實現了。它現在就在你們身上。”她說。
辛巴德陡然沉默下來,塞蓮緹娜繼續對阿拉丁說:“我才是真正攻略了迷宮桀派的人。所以這場試煉,應當由我來宣判你的結果。不用管辛巴德,這場試煉,你透過了。”
桀派魔神也在此時顯影,他嘆了一口氣,朝阿拉丁點點頭,算是預設。
精神與傀儡的信念,承認了阿拉丁的答案。
阿拉丁不解:“你不是不贊同我的想法嗎?”
“你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因為,死人的經驗不應該留給活人。”塞蓮緹娜極為平淡地說,“死人也永遠無法超越活著的人。”
那個正值年少的人影愈發清晰地倒映在她眼中,身為塞蓮緹娜的殘念,她隱約想起了那些曾在世為人的舊事。
她的弟弟,這時候應該也有這麼大了吧。
不管是什麼樣的魯夫,無一例外還是更鐘愛行走於世界前沿的鮮活的生命,心懷蒼生的夢想,改變世界的豪言,其盛放的甘美令所有飛鳥都願意在其身上駐足屏息。
她亦是其中的一員。
塞蓮緹娜仰頭對這片空間說:“我還記得臨死前的期望,這是我作為塞蓮緹娜執著不滅的意識的一部分。但短暫地重歸人世以後,我看到了自己寄託的心願確實有被好好完成,知曉了這一點的我對此已再無留戀。”
這一回,她是真的要消失了。
沉眠辛巴德體內的魂之海的那段時間裡,她夢見了帕魯提比亞不再有戰爭,王國繁榮昌盛,那個人的理想正在改變世界,醒來一看確實是這樣。
她還夢見有個人獨行在荒蕪心途上十年之久,夢見漫長的離別與等待;也夢見新生的辛德利亞王國一段溫柔的秋日假期,夢見令人欣慰的重逢和令人嘆息的彷徨,好在最終結果不算太差。人世的分分合合,總歸是要活人親自去拼湊出一份圓滿。
就讓她繼續把這場美不可言的夢做下去吧。這一回她不會被驚醒了。
黑魯夫無法重歸白色洪流,脫離了人體的她今後也只能在天地間徘徊,但這都沒關系。她會變成一隻獨特的鵬鳥,飛著,飛著,然後回歸天空。
塞蓮緹娜的魂靈脫離了傀儡體,真實的容顏在故人眼中看來同往日沒什麼區別。頂著那張美麗傲然的臉,淡而淺的倩影在上空露出了真摯的笑顏:
“我與大家,會一直注視著你們的,好好活下去,並繼續去開闢這個世界吧……永別了……”
她的話音似盡未盡,而後,在場的人見她忽然仰頭,目光定在了穹頂深處。
仿若穿透星海看到了那雙正注視這裡的眼睛,她無聲輕念道:“我永遠的朋友,赫爾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