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每一次……都得是她主動去做些什麼……
為什麼,不多依賴她一點……
赫爾加層層逼問著,內心的百轉千回,掙紮和痛苦在這一刻的崩潰裡表露無遺。
拭去了她眼角的淚,辛巴德沉默著,將這個尚不冷靜的人兒抱在懷中安撫。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他一向無往不利的套話技巧,他慣常的伎倆,用在誰都不能用在赫爾加身上。倘若他矯飾偽行,只會讓她覺得生活脫離重心——失去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一直是個卑鄙的人。
可他也不是會感到滿足的人:他想要赫爾加與他同行直至終點。當下能像現在這樣又如何,他要的是能夠長久相守的未來。有諾倫這一重危險因素在,他真擔心她會因為神的指令而喪生。
他垂下眼簾,耐心安撫道:“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你從諾倫那得知的資訊,讓你做了很多無法訴說出口的事,也讓你壓抑了很久吧……相信我吧,赫爾加,我不會死的,我會一直陪著你。我不會背叛你。”
“不要許諾一些你無法對我做到的事!”她低吼道,“辛巴德,我死之時你尚且仍有許多堅信之物支撐你屹立不倒,但這恰恰是我最不能做到的一點。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可假若有一天我真的會陷入你所經歷過的那樣可怕的等待當中,我會先了結自己,我沒有那麼多可以幫助我活下去的東西。”
——我會了結我想要向前的動力,然後選擇一次次回顧過去,找尋有你的生機。從那以後,我不會再有第二次生命。
並非是她過分深愛辛巴德,而是一直以來她都抱持著這樣清醒的認知:自從提前知道這本書的過程和結局,這份荒謬的遊離感一直在侵襲她。她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為什麼不能屬於這個世界?她所擁有的是那麼少,她以為她能夠珍惜的有很多,可這場預知卻告訴她,她在其他人的生命裡無關緊要。於是她所剩不多的堅信之物直接坍塌,她是死是活都無法影響同伴的前行,這點她能忍痛接受。
她離了誰,誰都能幸福快樂地活下去。可她唯獨不能接受的,就是她的到來也沒能改變那樣的結局。活著的同伴們有無她介入都會幸福快樂地活下去,而他在她的介入下還是沒能幸福快樂……她無法接受她最希望幸福快樂的人在她的介入下仍然沒能得到善終,過去的人已經留不住,她不想再目睹新一輪的留不住。
現在她還來得及不是嗎?她難道要煎熬地等待預見的結局到來嗎?
——原定的完美結局差一人圓滿,雖然仍算完美結局,但她會一直介懷留不住的那一人。
到了那樣的結局,便是哀莫大於心死,當她不快樂以後,便很難再為生者、同伴以及自己創造幸福。到了那時,活著對她而言已無意義。
辛巴德愕然望著她紅著眼,卻又字句決然起身推開了他的懷抱:“我不會回到你那去……我才不要回到你那,在那裡我抓不住你。”
……
兩人又陷入了冷戰的境地。
作為國際聯盟的首席理事長,辛巴德居然在異國停留三天之久,這一點令所有人不由暗自揣測著其中的因由。
辛德利亞分會遠駐拿波裡亞港,因此辛巴德在雷瑪諾內的行動多是從驛館中展開。驛館內的負責人自然也不敢怠慢這一尊客。這幾日除卻進訪王宮以外,辛巴德還去了雷瑪諾的各大商會進行了友好交流。因為是以商會的名義進行的行動,辛德利亞駐雷姆分會,當然是要趕來協助他們的會長,而這一重任落在了還沒有離開雷瑪諾的某人頭上。
驛館內,與赫爾加相熟的友人們都知道赫爾加自從見了辛巴德以後精神萎靡,不好招惹。綠洲聯盟一方決算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能便宜了國際聯盟,朵妮雅幹脆在這些天裡專注和辛巴德爭鋒相對,拉取商人盟友。
因為同處一個驛館,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為了杜絕發生尷尬的情況,赫爾加沒有邁出過房門,但她沒想到辛德利亞商會那一邊居然會有來客主動上門。
“西……恩?”
“花楹小姐。”門前,西恩學著雷姆的貴紳行了個吻手禮,“聽說你曾經有一段時間在雷瑪諾進行過魔法表演,正好我這幾天想逛逛雷瑪諾,我能邀請你作為我的向導嗎?”
“……好。”
西恩為何會在此刻突然造訪,花楹不明白,但赫爾加不可能不明白。
但她還是答應了出遊邀請。
她站在驛館內的長廊裡,等待西恩返回房中取落下的物件。
今天的太陽很烈,赫爾加抬手擋住了刺眼的白光。也可能是因為這是她多日以來第一次踏出門透氣。
她眯著眼看著被長廊環繞的中庭,庭院的花開得很美,粉色的挨著白色的,像是春櫻也像落雪,經過人工栽培改良育種,開出了一種四季不敗的精緻。
只可惜這方面積不大的庭院內沒有任何樹,按照建築設計者的美學理念,在平整的花圃裡安上一棵樹大約是一種敗筆……
赫爾加不由一嘆。
她以為她已經對已預知到的毫無動容,沒想到前日的爭吵卻暴露了她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冷靜自矜。
“花楹小姐!”
西恩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他大步朝她走來,面上露出了一如往日的笑容,驅散了絲絲縷縷的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