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楹說不出她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在得知這一真相以後,她的心好似被撕出一個巨口,裡面藏著摸不著底的空落,以及充斥在幽深中的無力。
墮轉,是一個人在陷入極度的痛苦之後,所做出的選擇。
這昭示著,辛巴德曾經陷入過讓他不堪忍受的痛苦。
她艱難地開口:“……是什麼樣的痛苦,讓你陷入了墮轉?”
那個人用犧牲換來的結果……豈不是毫無意義?
看著停下腳步的花楹,他們的距離僅有幾步之遙,可如今卻成了一道令人望而生怯的天塹麼?辛巴德注視著她:“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不然呢。
連掩飾都不掩飾一下,居然就這麼讓她知道了這種秘密。
“事實上,我並沒有墮轉。我只是在陰差陽錯之下,吸收了舊國民與帕魯提比亞軍的記憶,也就是你們口中的黑魯夫。”他緩緩給出了解釋,“在那一刻,我理解了雙方的痛苦……”
“人死後都會化為魯夫,因為那場戰爭,雙方都有絕望而墮轉死去的人,他們被命運洪流排斥……恰好被我給吸收了。如果你認為這樣的行為就算墮轉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不過,我從未有過放任自己墮落沉淪的想法。國家被滅也好,重要之人死在眼前也罷,沒有什麼能擊潰我的意志。”
——否則,他現在應該是墮轉之身,而非半墮。
如果真讓自己後半生都陷入複仇與仇恨裡,他才是真的愧對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們。
給出回答以後,他注視著花楹,等待著她的反應。
月下,少女沉默良久:“那些國民的記憶,一直壓在你的身上,是吧。”
……太殘酷了。
辛巴德都認識他們,也一定與他們說過話,聊過天,有過羈絆,可他們卻死在了他的眼前,化為了他的一部分……
她融合埃爾薩梅輸入到她體內的黑魯夫時,她並不認識這些黑鳥的前生主人。她雖然時常以旁觀者發出喟嘆,而覺心酸,可她都不認識那些人,沒有切身體驗過他們的沉重、他們會是怎麼樣的人。所以,那些記憶固然殘酷,但她缺少理解那些殘酷的「羈絆」。
——可辛巴德背負著這份殘酷的沉重走了多少年?
那場戰爭,又是那場戰爭……她沒記錯的話,十年前,辛巴德才十七八歲吧。
可他卻在那樣的年輕裡經歷了這般的殘酷……
他經歷得太早了,以至於後來很難再有別的東西能夠打倒他。
她輕聲喃喃:“這就是‘詛咒之身’的意思對嗎?”
詛咒你不得入輪回,詛咒你一生都會背負萬千之人的寄願前行,詛咒你只能成為王者——不得回頭。
辛巴德靜靜凝望著她,語氣像是過了水般的輕和:“不要難過。你能在這裡傾聽我心所言,我已覺得滿足。”
二人佇立在彼此眼前,辛巴德耐心地用言語縮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夜風輕拂而過,天上的星輝撒在辛巴德的臉龐,以淡銀色的筆觸,由上至下勾勒出這一輪倒映在淺灘上的月亮。
但他的光芒又縈繞著難以言明的深沉:“比起不足人道的過往,亦或是危機潛伏的當下,我想那未知的明天會擁有更多富於探索的可能性。你知曉我一直以來堅持的理想,所以,你應該也知道,我為何會在這不斷變化的世界中,用這雙手去開闢與創造……你知道理由的。”
他溫柔構築著他們腳下的路:“告訴我,你知道的,對嗎?”
花楹看著他,在他的引導下,無神的眼中被牽動起一絲光。
她喃喃道:“因為你的意志正需要這樣的命運。”
辛巴德笑了:“那你是否也有此意?”
是否也有此意?
辛巴德站在對岸,如是詢問道。
若是有,便踏出這一步,來到他的身邊。
這一步看似極為輕易,可是,卻也需要極大的勇氣。
——是不可一世的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