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回航
這幾日,海崖邊上陸陸續續會有人來送花。
這幾日,花楹都會過來看一眼。獻花的人並不算多,但來的人一輪接著一輪,像是有意避開,又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因而給人一種登山的人緊緊挨挨的錯覺。
而她會在海崖上一直看著,看著碑前的花滾入風中,或是於泥土中凋萎,她看著人群來來往往,守望成了一座雕像。
偶爾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會覺得倦。這一向是她的專長。
她知道自己的相貌或許會引起這些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的注意,因此,從書中所學的隱形魔法便派上了用場。
傍晚,天色漸暗,海崖上只剩她一人。花楹下了山,通往海崖的階梯窄而陡,掩蓋在森林深處。這座紀念碑偏僻而從不引人注目,但它的存在卻一直是部分人心中的警醒,不敢忘也不能忘。
拾級而下,晚風掃開落葉,掃開了秋日的寂靜與荒涼,林深處隱約的蟬鳴讓行人一時恍惚,不知是初秋依舊未至還是又一場夏天的輪回。
快走到底時,她與一個拄著木杖的老人迎面撞上。他的腿有殘疾,每爬一階,他便擦著汗,氣喘籲籲。想不到這麼晚了居然還會有祭奠者。
“需要幫忙嗎?”花楹還是決定問一下。
“別擋路。我還沒到需要一個小輩幫忙的地步。”
老人冷聲冷氣,抬頭瞪了她一眼。這時花楹才發現眼前這個人長得並不老態,而是中年樣貌,因為屈著腰,拄著杖,便讓她産生了先入為主的錯覺。
“哦。”
花楹立馬讓開了。中年男人再次瞟了她一眼,夜幕已至,對方的面容藏在陰影裡,讓人難以看清形貌。他從鼻中輕輕哼了一聲,支著僅剩的一隻腿,繞過花楹,便要繼續往上。
“……”
“我還是送你一程吧。”
背後,是那名女性溫和的嗓音,男人正要不耐煩地回絕,腳底忽地生起了一陣令人驚恐的詭風,送著他往山頂而去。
直到來到海崖,男人驚魂未定地平複著心跳,回頭怒視著那個跟著前來的女人。
這裡一片漆黑,沒有火光,只有幽幽的海色與堆放周圍的白花隱約描摹出崖前石碑的輪廓。他費力探尋著,只能依靠肉眼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你可以當我不存在。”她如此說道。
原本她想做完好事就離開,但想想夜中叢林的危險程度,她還是決定好人做到底,再幫這個脾氣暴躁的殘疾男人下山。
“……多管閑事。”
男人最後沒再說什麼,而是住著柺杖氣呼呼轉過身,步履蹣跚地朝石碑走去。這裡不是爭吵的地方,而是他應盡心虔誠的朝聖臺。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大捧花,摸索著來到了碑前。
他蹲了下來,摩挲著碑前的文字,他成了夜的盲徒,可這塊石碑上刻印的字跡他早已熟稔於心。
太陽從海平線上升起的那一刻,第一束晨曦會打落在碑上。他所愛的人……永眠在這裡,沐浴著他們的國的希望之輝。
當鬼火似的光焰幽幽照亮這方海崖時,男人愣怔看著突而出現的火光,面上的淚渾濁茫然,掉落在了他所獻上的那叢奼紫嫣紅的花。
花楹的本意是想讓這個男人更好地完成悼念,沒想到這一舉動倒是弄巧成拙,撞見了對方撕開面具之下的脆弱。
見狀,她暗暗反思著沒了感知就變得如此遲鈍的自己。
“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死在了那場戰爭上,而我,僅僅是失去了一條腿……”
火光明暗下,男人低喃著,只當這些妖冶鬼火、只當這個身負異稟的女人是一場詭魅幻境。
“我的孩子,當時剛學會叫爸爸,就被那群怪物捅穿了身體。我的妻子當時把他護得那麼緊,可那把長刀卻將兩人都……”
他止住了話音。冷風之下,心髒疲累地敲打胸腔,咚咚直響,他喘著氣,思維變得有些混亂。
最後,他好像忘了一切,忘掉了旁人的存在,在無人的祈聖臺上,他將自己一直以來深藏於心的痛苦,訴說給了自己。
“我原本是出生在煌的奴隸,輾轉流離多國,最後索性在雷姆附近幹起了山匪的行當。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辛巴德王,他沒有介意我的身份,而是讓我加入了商會,給我吃飽穿暖,讓我有幸與我的妻子相識。”
說到這,他的聲音也輕柔了許多。
“她很溫柔,和王一樣,沒有嫌棄我的身份……”
“她會替我擦汗,會唱動聽的異國民謠,會為我等候至深夜,會向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動手……”
“她主動靠近了我,與我相愛,與我擁有了一個孩子。我以為世界上再沒有像她那般美好的人……”
“我以為,我本以為……”
話至最後,他眼中的悲慼之色越加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