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依然有不少像他們這樣年紀的王族孩子在被追殺著,可你又能依靠你的善良救多少人呢?”這句話可謂一針見血,老者抓住了對方眼底迸現出的一絲猝不及防的茫然。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只是他們的根系牽動著每一分惡,你救下一人,那些人的痛苦便會影響到你,逼迫你去救更多惡人,讓你也親手染上延續這份惡的罪孽。他們只會將你往下扯……直至讓你淪為這個醜惡國家的同謀。”莫迦梅特的語調顫抖又充滿惋惜,看向赫爾加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憐憫,“認清現實吧,非魔導士就是這樣貪婪,你的善意在他們身上絕對不會得到回報。”
赫爾加沉著臉,依舊沒有說話。
身後的朵妮雅和伊薩亞克對於談話的內容半知半解,可他們還是聽出了學院長對於普通人滿滿的輕蔑態度,盡管心下忿忿,可在這壓抑的氣氛下兩人誰都沒有出聲。
莫迦梅特繼續用閱歷深厚又飽含底蘊的唇與舌敲打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年紀尚輕的魔導士,語調有如在唱誦一曲輕柔又殘酷的詩篇:
“孩子,你要想清楚,別讓道德的天平左右你的判斷,發乎內心的正義即是一種絕對的惡行——就讓豬狗依舊是豬狗,牛羊依舊是牛羊吧,不要為那種人放低你的姿態。”
“……你說完了?”當赫爾加抬起頭之際,莫迦梅特見對方眼神清明,仿若未受影響,“那就輪到我說了,老實說我救他們時的確沒想那麼多,姑且就算我的正義心發作吧。不過只要是個身心健康的正常人看到那種情況都會挺身而出的吧?就別用那種是我有病的語氣這麼訓誡我了,我和你最大的矛盾就出在我們理念不合,你勸不了我的。”
“普通人又怎麼樣,在我眼裡他們兩隻眼一張嘴,和魔導士沒有什麼區別。”她說,“聽著,我不關心你們會怎樣對這個國家,我知道人民已經站在了你們那方。所以你們想怎麼樣我才不管,但這兩個人我救定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救他們倆,卻要忽視其他和他們一樣同等處境的人,來滿足你的道德欲嗎?”莫迦梅特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偽善嗎?”
聽到這話,赫爾加沉默了好一會兒:“少給我來這套說辭,元兇並不是我,而我的確也沒有耗盡自己生命、不分是非黑白地就將所有人救下的義務……”
雖說她還是有些糾結,如果是辛的話應該會用金屬器的力量去調停這個國家的戰爭吧,現在的她的確也有力量去介入這場戰爭……可有王族就沒魔導士,有魔導士就沒王族,黑色魯夫裡醞釀的仇恨風暴不是單靠外部力量就可以解決的,那些推動叛亂産生的王族也不無辜,這兩人……或許在無形之中也做了這個推手。
所以說,她會救下這名公主與騎士也完全是腦子一熱……
就像帕魯提比亞的革命一樣,也像瑪利亞德爾商會的奴隸暴動一樣,就像這個世界千千萬萬的革命與起義一樣,這個時代的重大問題不是演說和決議能解決的,有些問題只能靠鐵和血解決。
所以,辛的那一套標準並不適合這個國家,只能按照她自己的標準來了。
她實在是討厭這種上升到國家的問題。
絕對的和平真的有可能實現嗎?
心底那個質疑的聲音,在這場戰爭中再次蕩現。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
緊接著,她聽到了熟悉的男音插足了她的思考,立馬驅散了她的迷惘。那聲音裡盛著陽光和笑意,一如既往地、讓人魂牽夢縈……
她忙回過了神,四周卻只有呼呼的風聲。
此時此刻,他們已被逼到塔樓邊緣,欄杆低矮得只到他們的大腿根處。
戰火不知何時已經平息了,底下有一群魔導士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塔樓。
幾只鷹盤旋在上空,發出高亢嘹亮的嘯聲。
在這一刻,赫爾加突然了悟。
她當即仰頭道:“說了這麼多,這難道就能洗刷你們壓迫其他無辜之人的罪孽了?”
莫迦梅特皺眉道:“非魔導士都不無辜。”
“噢,我知道了,你只是想要創造一個有利於魔導士的世界而已,你根本不在乎非魔導士是怎麼想的吧。那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雙手拉著身邊還沒反應過來的兩人,越過欄杆縱身一躍。
莫迦梅特:“……!”
他趕緊飛到欄杆前想要阻止,卻被正前方掀來一陣颶風阻礙了行動,等他看清那狂風的源頭是什麼時,他知道一切都遲了。
底下的人群看到那三個人居然不要命地從塔樓上跳下來,頓時有些慌了,不少魔導士掏出魔杖想要使出什麼魔法救下那三人,但魔法剛發出去就被一陣白光抵消了。
潔白華麗的光之鳥煽動巨翼,託送剛剛還在墜落的三人直上雲霄。
“自以為是地替全人類定下了你心中的那套階級,並自以為是地選擇了認為最有利於魔導士的那一條路……”
遙遠的東方送來了一陣暖風,也不管底下人的驚呼,赫爾加飛到莫迦梅特身前,將那一句話送回了他的身上:
“你的做法,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偽善嗎?”